顾凭屏了屏息。他强力压制住身体里那突如其来的,混乱的,溃堤般的冲动,很久很久,直到他脑子里那片完全的空白终于散去,直到他的目光重新聚焦。他抬起手,落在陈晏的额头上,慢慢向下,摸过他的眉眼,他高挺的鼻梁,紧紧抿着的唇,一直到那刀削般的下颌。这样一点一点地抚过去,他轻轻说道:“殿下,保重。”话音刚落,陈晏一把钳住他的手。他抓得很用力,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凭,他哑声道:“顾凭,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不想走了,刚才的一切,我……”他的脸颊狠狠咬紧了,道:“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这话出口,他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冰冷的痛苦和嘲弄。——这是在嘲弄他自己啊。都到了这时候,他竟然还想挽留他。顾凭望着他那双几乎浸出血色的眼,心忽然像是被狠狠一捶,几乎透不过气。他试着牵了牵唇角,轻声道:“殿下,眼下这种情况,我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啊。”他的声音缓了一点,也更温柔了点:“太子之位不容有失。陛下已经因此事动怒了,我们必须要给出一个能让他满意的交代。对,如果我执意留在你身边,不是找不到法子。如果强硬地跟陛下僵持着,或许他顾念父子之情,不会对我下杀手。或者我可以假死,换个身份,隐姓埋名在你手里某个绝密的宅院里活着,一直到哪一天你登基了,稳固了,再去恢复我本来的名姓。”“但是,陛下他是个帝王。违逆他,欺瞒他,那后果会是什么?卞贵妃现在成了皇后,豫王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顾凭顿了顿,轻轻道,“其实你也知道的,为今之计,唯有我离开才是上策。”陈晏冷冷一嗤:“你觉得那些东西,就是我想要的?”顾凭静静地注视着他。陈晏想要什么,他很清楚。他其实一直都很清楚——只是,万一呢?世事无常,岂能由人力算尽。如果陈晏真的因为这件事做不成太子;如果他抛弃身份,从此消失在世人眼中,只能在陈晏完全控制的范围下活着……他轻声道:“殿下,我真不想有一天你后悔了,或者我后悔了。那就真的太没意思了。”半晌,顾凭让自己笑了一下,缓缓道:“我平生动情,也只有跟殿下在一起的时候。以后就算离开殿下,我也不会成家。如果等到哪一天,情况好了,你也还不曾娶妻纳妾,还愿意让我陪在身边,我再回来,好不好?”他这话说得很温柔,温柔得让陈晏的眼眶仿佛被万针滚过。他缓慢地道:“说了这么多,不过是在阿凭心里,我太轻太轻了,轻到是权衡利弊之后,便可以抛弃的。”这一点,其实他早就意识到了。每次他问顾凭想要什么,而顾凭从来就没有给过他期待着的答案。那时候,他就知道了。他放进心里,放进魂魄里的阿凭啊,这么聪明,这么心肝七窍都玲珑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问题,看似是在问他的要求,其实是在向他索求一个承诺,一个一旦满足了那些条件,他就会心甘情愿在他身边,永远在他身边的承诺。陈晏忽然笑了一下。这一笑,那么轻,那么冷,那么讥嘲。他说:“你走吧。”他背对着顾凭,一字一字慢慢地,森然地道:“趁我还没有把你关起来,锁住,让你这一生必须属于我,只能属于我……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走吧。”顾凭望着他,那一瞬,他的心轰然落下巨大的空白。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出大殿。秦王的僚属们还未散去,有好几个与他相熟的臣子候在外面,见他出来,目光齐聚过来,那神色都是复杂难言。见他们提步来,顾凭一礼,低声道:“日后顾凭有何事,诸君袖手便可。”一听这话,那几个人都给怔住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顾凭的求去,殿下准了?他们这些人都是陈晏身边最受信重的那一批臣子,自然的,对陈晏和顾凭的关系也是了如指掌。说实话,他们真不能相信,陈晏会对他做出放手的决定。赵长起本想说什么,但是看着顾凭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他还是将话给咽了回去。看着顾凭越走越远的背影,几个人面面相觑。一人低下声,难以置信地道:“殿下怎么会同意?”另一人道:“殿下性执,凡是令他上心的,断无舍弃之理啊。”话语中,满满都是不解。赵长起长叹一声:“恐怕这一次,殿下是被伤得狠了。”“可是……”一人说出这两个字,也不知该说什么,他顿了顿,道,“那我们该做什么?”他们这些人对陈晏的忠诚,某种程度上说,是可以抛却利益的。与那些方才在大殿里慷慨陈词,要陈晏切断与顾凭的联系,再将顾凭远远调开的僚属不同,他们行事,从来只会遵照陈晏的意愿。其实,他们都做好了要与那些臣子死扛的准备,却没想到,陈晏竟然准许让顾凭离开了。低低议了几句,赵长起道:“算了,就先这样吧。殿下向来令出必行,他既然说要放顾凭走,那应当就是真的准备这么做了。”他说着,不由自主地向大殿看去。殿门紧闭,陈晏就在那里面,却看不见他的身影。这样看着,看着,赵长起忽然苦笑了一声。他用一种很低很低,除他之外,再无人能听见的声音叹道:“……殿下,若能放手,你早就放手了啊。”作者有话要说:短短,但感觉到这里刚好今天评论发红包,安慰一下大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