谟赤的喉咙艰难地咕哝着,血沫撞上破碎的气管,令他脸上现出一阵垂死的**。就在四下无声,众人都被这个变故惊怔得说不出话时,顾凭上前一步。他抓住箭柄,猛地一抽,在把箭从谟赤咽上抽出后,他毫不犹豫地狠狠一划!鲜血喷溅而出!这个举动,令那些还没有从刚才陈晏那一箭中回过神来的众人,再一次惊呆了!谟赤双眼鼓起,死死地盯着顾凭,手指往上抬了抬。但这一下仿佛彻底断送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粗庞如小山的身躯震了震,终于一头砸倒在地。这一下沉重的声响,好像都激起了回声。所有人之中,顾凭是最淡定的那个。他收回手,握着那根沾满了血的羽箭,转身面向陈晏。弯着唇,他淡淡地道:“多谢太子殿下赐箭。”赐箭?这意思是,陈晏射出那一箭,是赐箭给他……在不少人都还有点一头雾水的时候,有些臣子却反应了过来:顾凭这句话难道是想说,格杀谟赤的人,是他?很多陈晏近臣的心里,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顾凭这么做,无疑是分担了太子亲手射杀北狄使臣的后果。这对太子殿下来说,是大大有利的。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的赞许,有的惊异,有的复杂,有的凶光逼人……顾凭立在那里,并不在意。方才一箭划开谟赤咽喉时,鲜血溅到了他的白衣上,现在还有一串串血珠顺着袖口和衣摆滴落,那鲜艳的血色,令他那双宁静的,似乎淡淡含笑的眼,有一种令人移不开眼的凛然。灿烂的阳光投在顾凭身上,陈晏望着他。似是那光线太刺眼,他垂下眸,收回了目光。胸腔里的心,向着那个人,不由控制,不知死活地跳动着。每一下,都带来一阵重锤般的悸痛,那颤抖的,酸楚的一悸一痛,让他扯了扯唇。在顾凭那出人意料的举动之后,大殿内议论纷纷。但是,因为盛朝这边坐镇的陈晏,和北狄使团的领首拓邪都没有发话,那些议论声始终是繁杂的。终于,拓邪冷笑出声:“好大的胆子,我北狄使臣,竟敢想杀便杀?当我北狄无人么!”“为什么不能杀。”顾凭向他瞟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你们脚下是盛朝之土。在我朝疆土上,对着我朝臣子大放厥词,出言羞辱……怎么,杀不得吗?”随着他话音一落,北狄使臣们本想喝骂,但是他们注意到,陈晏的手虽然松开了弓把,但还按在弓弦上,他眸中的饮血之气,让这些使臣毫不怀疑,如果哪句话令这个高距上首的男人不悦了,他会直接将他们一箭穿喉!就像刚才诛杀谟赤那样。这些北狄人,除了超乎常人的凶悍和强横,他们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特别顺应形势。打胜仗他们固然勇猛,打了败仗,他们逃得也很干脆。这么做,可以保证无论遇到什么,他们的损失都不会太过惨重,惨重到让人无法承受。所以,眼看此时形势不利,他们开始不怎么出声了。这些人里,只有拓邪两手撑着桌案,杀气腾腾地盯着顾凭。与其他北狄人不同,他通汉文,心里多少还有点“重义轻死生”的概念。当然了,有是有的,却也不多。所以,虽然他那目光杀气腾腾的,却并没有真的做出什么攻击性的动作。如狼一般盯着顾凭,拓邪道:“你杀了谟赤……”说到这儿,他的脸颊不易察觉地扭曲了一下。是,睁眼的人都知道,真正诛杀谟赤的人是陈晏,顾凭所做的,无非是让他立刻断气。但是他不能说,他不能反驳,不能直接把冒头指向那个盛朝新立的太子。在见识了刚才陈晏的所为之后,拓邪立刻意识到,如果真的激怒了这个太子,那后果恐怕是不可预料的。所以,他只能顺着顾凭的意思这么认了。拓邪冷冷道:“不打算给个交代吗?”顾凭:“拓邪王子想要什么交代?”拓邪抿着唇,深碧的眼珠里,那眸光变了又变。他道:“顾凭,你和谟赤的比试还没有开始……这一比,我替他接下了。”每个字,他都说得很慢,很重。顾凭挑了挑眉:“王子也想跟我比射箭?”拓邪脸一青。比箭,他能比吗?他敢打赌,一旦他举起弓箭对准顾凭,一定会有一根箭更快地穿透他的喉咙。拓邪冷哼了一声,心里涌上一股恨恼,要笑不笑地道:“这就不必了。”他道:“听说顾大人通晓军事,巧了,我对兵法也颇有几分心得。不如等入围之后,我们各带上数百人玩一场,如何?”这是要跟他模拟对战?顾凭望着他那双势在必得的眼,慢慢地笑了一下。他弯着眼,点了点头:“好啊。”宴会结束后,顾凭被赵长起给叫住了。赵长起:“殿下已经去跟陛下汇报今日宴席上的事了。”说完这句话,他顿了顿,朝顾凭上下打量了两眼,干巴巴地道:“你……你过得怎么样?”顾凭点了点头,他问,“今日这事,对陈晏会有影响吗?”“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就算有什么影响,应该也不严重。”赵长起顿了顿,解释道,“有些事你不知道,也是你来得太晚了……其实陛下年轻的时候,性子和现在很是不同。当时也是有个使臣对陛下出言不逊,陛下举起棋盘,当场将人给砸死了。”似是因为想起这些旧事,赵长起笑了一下。他道:“再者,陛下离席前,就交代了无论宴上有什么事,均交由殿下处理。我们都觉得,陛下未必不知道他若不在,那些北狄使臣想要挑起事端的时候,就不会有什么顾忌。所以,殿下那一箭,还有你朝谟赤脖子上划的那一下,说不准就是陛下想要看到的。你看,经此一事,北狄使团是不是远没有刚来时那么嚣张了?”又说了几句,赵长起的脸色严肃起来:“对了,有件事我得给你提个醒。拓邪刚才说自己对兵法颇有心得,还真不是夸口。他十三岁时就随着父亲征战各部,在北狄军中威望极高,无论是武力还是智计,在北狄各部的战将中都罕有敌手。”顾凭一笑:“我知道了。”“殿下这次带来的亲随中,有个对拓邪很熟悉的人。拓邪的性子,习惯,作战风格,还有他打的那几次大仗的详细情况,那人都了如指掌。这几天就让他给你讲讲。”“好。”赵长起还想说什么,眼神不经意地一扫,扫到了顾凭身后。他忽然站起身,压低声音快速说道:“顾凭,你与殿下的事,不该我多言,我也不欲多言。我只想告诉你,你走后,殿下他过得很不好!”看着顾凭的眼睫颤了颤,赵长起一怔,他苦笑了一声,“算了,你去跟他说说话吧。”他迅速退了下去。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安静得过分,似乎连轻轻卷过的微风,都没有一丝声息。顾凭低下眸,望着投落在地上的那静静的影子。他定了定,慢慢转过身。顾凭低声道:“殿下。”脚步踏过黄叶的窸窣声轻轻响起,玄色绣金的衣袍出现在他眼前。似乎有极细的气流从他们之前转过,顾凭忽然有些不能确定,那到底是风,还是陈晏的气息。他张了张嘴,分明有无数闪念掠过脑海,但他竟一时无言。沉默了一会儿,顾凭忽然道:“十一殿下身边的那个内侍,我曾在暗部见过。”陈晏平静道:“你想说什么?”顾凭低垂着眸。其实这一刻,他身体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问出接下来的话。那是他一贯的理性和自持。但他缓缓地,沙哑地道:“十一殿下生母不显,他也不才过六岁,在所有皇子中,他是最没有可能去争太子之位的。你在他身边放人,是为什么?”陈晏望着他。这个人,他总是这样。总是让他在以为他对他有情的时候,又给他狠狠一击。陈晏扯了扯唇。他道:“你为什么要知道?”轻轻地嗤了一声后,他冷漠地说:“是,你想得不错。”看了顾凭一眼,他转过眸,将目光投到远处的山与天相交之处。本来他以为,不见顾凭,会是他最难受的时候,没想到见到了这个人,那好不容易才勉强压下去的痛与涩,酸与苦,忽然不可控制地翻起来,如癫如狂地在胸中冲撞,令他的额角都崩出了青筋!很久很久,直到胸中激**的情绪,终于稍微平息了一点,陈晏说道:“你应该也明白吧,仅仅是你我的私情,怎么会让陛下那么在意?真正令他发怒的,是我的妻室和子嗣。那些日子,陛下几次想要给我选定妻室,都被我拒绝了。直到流言传开,陛下问我迟迟不肯娶妻,是不是就是因为你。又说我无子嗣,以后就算登位,又能把这个位置交给谁?”陈晏淡淡道:“我回陛下,可以立皇太弟。”从爱上顾凭开始,他就没有想过在他们中间,再加上任何一个人。可是,顾凭呢?陈晏的眼中闪过一抹苍凉的嘲意,转瞬,他抹去这个眼神,冷冷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等了一会儿,见顾凭一言不发,他点点头,转身就走。指尖忽然传来一阵刺痛,顾凭这才发现,他扣住石桌的手指已是青白一片。他低下头,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手,慢慢按住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