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k市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大雪稀稀拉拉下了一夜,到了清晨,这雪依旧未停,只是比晚间小了很多。整座城市就如一整幅黑白素描图,清雅淡爽。市区的主要街道上,在赶着上班的人潮车流中,一辆辆铲车将路面上的积雪推到路边,偶尔还有卡车缓缓经过,车斗里有工人向路面洒着融雪剂。在一些次干路和较窄的马路上,企事业单位、厂矿、学校的人员都被动员出来,用铁锨扫帚清扫路面积雪。今天是农历小年的日子。罗杰和梁钰因为家在东北住得远,早被吕天凡撵走了,告知他们过完正月十五再回来,反正最近公司里的活也不多。赵炽头一天也走了,只留下了他一人。一清早,吕天凡乘着公交车,来到了k市法院的门前。他来的时候,法院的大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一部分是记者,本省外省的都有,个个长枪短炮全副武装,抢占着有利的地角。大部分是看热闹的百姓,对着法院大门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今天不光是农历小年,也是林海东案件一审的宣判日。此时押送林海东的囚车还没到,法院大门口站了一排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外围则有一些治安警察、交通警察在维持秩序。有一些被允许参与旁听的人,已经拿着证件和票据进去了。因为雪未停,风也小,并没感到出奇的寒冷,只是脚冻得有点麻木。吕天凡四处看了看,见法院斜对过道边有一家咖啡馆,便信步走了过去。上了二楼,他就知道自己太自以为是了。他想到的,别人自然也能想到,整个咖啡馆二楼几乎座无虚席,靠窗户的位置,都被人占满,其中不乏穿着印有“采访”字样的记者。于是只好选了一个角落的位子,这里是看不到窗外情形的。刚刚坐定,便觉旁边站了一个人,开始还以为是服务员,说:“来一杯咖啡。”一抬头,却愣住了。女孩子穿着鹅黄色的羽绒夹克,凸显了修长的腿,原先梳着发髻的头发柔顺地披散下来,脸颊被冻得发红,略微消淡了嘴角黑痣的颜色。“哦,是……你啊,这么巧?”女孩子顺势坐在他对面的座位上,说:“不巧,我在法院门口看见你了,就跟来了。”有服务员过来,俩人各要了一杯咖啡。吕天凡点了一支烟,女孩说:“给我一支。”吕天凡迟疑了一下,还是把烟和火机递了过去。女孩很熟练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点燃,喷出一股烟雾,说:“我叫徐雅欣。”“哦。”“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手下留情?”吕天凡知道她指的是偷拍的事,他故意选出了几张看不清她脸的照片。吕天凡不置可否。俩人都沉默起来。咖啡馆里开始**起来,有人说“来了,来了”,有几个人扛着摄像机往外跑,还有一些人拎着话筒提包之类的在后面跟着,整个咖啡馆里顷刻间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人则拥在窗前,抻着脖子往外面看。“你不去看看么?”徐雅欣问。吕天凡摇摇头:“用不着,我只要近距离听个消息就行了。”他本来要问徐雅欣为什么来,话到嘴边就觉不妥,张了张嘴便不说话了。徐雅欣看出了吕天凡的心思,不在意地说:“我倒想看看他现在的样子。报纸电视上的报道我都看了,网上的传言也看了。人都这样,一倒霉就千夫所指,早干什么去了?其实林海东这个人,并不像他们说的那么不堪,别看他胖,身体挺灵活的,说话也挺风趣,感觉挺和善的人。若他再年轻几岁,说不定我真会爱上他。”吕天凡愕然无语。徐雅欣又点了一支烟,问:“你在临海小镇趴了几天?”“五天。”“林海东一直带我在周边的县市转悠,他要把我安置在俞县的一处房子里,我不愿意,吵着要回市内,他拗不过我,只好把我带回来了。”徐雅欣神色淡然,仿佛说着是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他在市内除了单位宿舍,只有临海小镇这一处房子。我陪他住了三天,估计你只要不是笨蛋,就一定会有收获,因为每次上床我都找借口点着灯拉开窗帘。等到他上班后,我就找了个借口失踪了。”吕天凡想起当时惊艳刺激的场景,似乎确实是这个徐雅欣有意为之,他才能顺利成事。“你和林海东是怎么认识的?”吕天凡故意转移了话题。“是李建宇安排的,装作无意中碰上给介绍的。”“你也认识李建宇?”“嗯,我认识玉姐的时候,就认识他了。”“魏倩玉什么时候认识李建宇的?”“有一年了吧。那时候林海东让李建宇找人盯着玉姐,想抓到一些把柄。这事儿玉姐不知怎么知道了,偷着找到李建宇,之后两人就好上了。林海东自己都想不到,是他给自己老婆找了一个情人。”吕天凡脑袋有点发懵:“那天晚上,不是李建宇钻进魏倩玉的屋里吗?”徐雅欣一边在烟灰缸里掐灭烟蒂,一边说:“苦肉计呗,不过好像玉姐事前并不知情,李建宇之所以如此,就怕演得不像,瞒不过林海东。没想到弄假成真,鼻子差点废了。”吕天凡想起魏倩玉拿给他看的两张模模糊糊的照片,其实她当时已经知道是谁了,而且俩人早已暗通款曲。可笑自己却被魏倩玉的故作暧昧迷得神魂颠倒,晕头转向,恨不能把心都献出来以博伊人一笑。但是话又说回来,魏倩玉并没有薄待他,二十万那,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数目,并不是哪个人会愿意拿出来的。咖啡屋重新喧杂起来,刚才冲出去的那批人又回来了,各自回到原先的位子,嗡嗡的议论声再次响起,无外乎林海东胖了瘦了、能判多少年之类的话题,但却没人提到他还有个刚离婚不长时间的老婆,携着巨额财产远赴海外藏匿起来。吕天凡忽然想到,魏倩玉说的关于西岭区五一广场那座小楼的事,恐怕也另有玄虚。因为进进出出来往的人比较多,俩人知机地住了嘴。直到咖啡屋又恢复到原有低哗的氛围,二人才低声继续原先的话题。“玉姐瞒你不少事,可能有的事她也无法跟你明讲。既然她现在远在万里之遥,你有不明白的就问我吧,我知道的可定会告诉你。”吕天凡惊讶地看着她。这个妮子跟头会见面时简直判若两人,或许她是真心的感激他,才如此地通情达理。吕天凡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问的,整件事情给他的印象,已是远远脱离了事实本身的另一个版本,根本就不知道从何问起。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再探究更多的事了。对于他来说,这些人、这些事已经结束了。“究竟有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做?”长久的沉默之后,吕天凡终于问道。徐雅欣嘻嘻一笑,说:“还能有什么,跟你一样,都是为了钱。不过我这还多了一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上个月我就收到了,玉姐在这方面还是非常守信用的。我打算回老家陪父母过完春节后,就去学校报到。因为林海东今天宣判,我准备明天再回去。”吕天凡实在想不出还要问什么。俩人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坐着,你一支我一支比赛似得抽着烟。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再次**起来,不知谁接了电话,说是已经宣判了,林海东一审被判了二十年,原来屋子里的人大部分闹哄哄挤下了楼梯,向法院大门口涌去。吕天凡抬头看着徐雅欣:“结束了,我们也该走了。”徐雅欣突然说:“今天是小年,你是一个人吗?”吕天凡耸耸肩。“我也是一个人。我想喝酒,你陪我好吗?”……徐雅欣租住的房子在一个小区里面,是一栋七层楼的顶层,一居室的小户型。楼下有一家饺子馆,在馆子里要了几个菜和一斤饺子拿回去,吕天凡又下了楼搬回了啤酒。从下午两点开始一直到晚上九点,两个人喝了一瓶白酒和两大箱啤酒,这些酒一大半都倒进了徐雅欣的肚子。先是哭,之后她开始呕吐,吐了一桌子一地,还有自己的全身,最后如同一团软面瘫在椅子上,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欠奉。吕天凡也没客气,不顾她有气无力的微弱抗议,直接将她衣服剥了精光,就像剥一根大葱,接了一盆温水,用毛巾把她污秽的身子擦拭干净,抱到**盖上被子。回头又将桌子和地板擦净,穿上衣服关了灯,便合上房门悄然离去。外面的雪早已停了。狭窄的街道几乎没有行人,寂静的氛围中,只能听见脚踏的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昏暗的路灯下,微风吹起一蓬蓬细细的雪粉,在半空中打着旋,闪着五彩炫目的光芒。远处传来“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偶尔有一簇烟花升到半空,绽放之后,又恢复了原有的黑暗。吕天凡缩着身子,头也不回顺着人行道向前行去,在他身后白皑皑的雪地上,留下一趟深深的脚印。(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