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地面俱被密密麻麻的平房所占据。若细瞧之下,就会发现,这里原先应该是个村落,家家户户院墙相接,院落之内瓦房砖房或三间或五间极有规律地排列。然而,曾几何时,在原先院与院、房与房之间的空地上,当地住民建起了无计其数、鳞次栉比的砖瓦水泥平房出租,于是便形成了如今这片奇特的景观。在新房旧房之间夹成了曲曲折折的狭窄胡同,最宽处也只能供五六个人并行,四轮车子要进来那是休想。吕天凡虽然是第一次来这里,但对这里的情况早有耳闻,这里几乎成了脱离于城市之外的自治领地,自成一套它本身的生存法则。因此此地也成了一些见不得阳光之人的藏身之所。在整个k市,类似这样的地方还有一处,就是位于西岭区的西沟村。两个人沿着窄巷东拐西拐,走了大约十来分钟,最后来到一处镶着两扇金属大门的院落前。爱莲首次松开吕天凡的手臂,上前叩响了门环。“这里就是公司驻地?”吕天凡惊疑地问。爱莲转过头,尚未答话,金属门“哐”的一声从里面拉开,两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跨过门槛,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满脸胡渣的汉子,冲着爱莲点点头,接着看向吕天凡。“这是金经理。”爱莲在一旁介绍。“金经理。”吕天凡低声叫道,身子却退了一步。“呵呵,你就是爱莲的朋友吧?欢迎欢迎,来,请进,你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一样。”金经理上前两步,做出握手状。当他抓住吕天凡的手,便再也不松开,空着一只手明着拍着他的肩膀,暗着却使上了力气,口里说着客气话。吕天凡便被半强迫地请进了大门。另一名男子侧过身子让出了路,他却没有跟着进去,而是继续向吕天凡他们来的方向张望。不一会儿,两个青年人走了过来,方一同走了进去,关了金属门,拉上门闩。这间院子原本并不小,只是在一侧盖了两间相连的水泥房,显得有点挤吧。水泥房的窗户伸出了一只烟筒,其余则用木条钉死,其中一间屋门也用砖砌实,只留了一扇铁皮门。正对面是一溜正房,中间是厅堂,两边各有两间厢房。迈进厅堂,却听见左侧的厢房有说话声,吕天凡探头一看,见地上站着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男子口沫悬飞讲着什么,炕上挤坐着十来个男男女女正竖着耳朵听得聚精会神。这时感觉有人拽他的衣袖,回头一看是爱莲,她朝另一侧厢房指了指,原来金经理已经掀开了右厢房的门帘,等着他进去。吕天凡走了过去,低头刚钻过门帘,就听金经理说:“刘总,爱莲的朋友来了。”刘总出人意料地是一个白白净净、四十来岁中年书生的摸样,吕天凡进屋的时候,他正坐在土炕上的小方桌前,看一本竖行繁体字的书。金经理话音即落,刘总闻声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轻轻把书扣在方桌上,忙不迭穿鞋下地,握住吕天凡的手,连连说道:“小兄弟真是一表人才啊,欢迎欢迎,欢迎加入我们的大家庭。”吕天凡听得身上有些发冷,却不知说什么好。刘总请他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他自己侧坐在炕沿边上。随后进来的爱莲也骗腿坐到炕沿另一侧,刘经理则一直站在门口。吕天凡怎么看都感觉自己像是处于被审问的状态。“请问小兄弟怎么称呼?”刘总和蔼地问道。吕天凡说自己叫蒋健,今年28岁,家住在俞县。他之所以这么讲,是因为曾办了张这个身份的假身份证。而这张身份证此刻就揣在怀里。刘总没有更多问他的情况,显然并未怀疑吕天凡的假身份,而是说起了他这个公司的概况。无非是这个公司的起源、雄厚的背景,在欧美等地以及港澳台地区发展的状况,以及国内多数大城市都有它的连锁企业,最后话锋一转,大谈起这个企业曾造就了多少个亿万富翁、千万富翁,听他的意思,百万富翁都是小儿科。吕天凡听得索然无味。他以前听说过一些关于传销的事,说得神乎其神,什么上课洗脑之类的,原本还绷紧了神经,生怕一不小心陷了进去,渐渐地发觉也不过如此,这个刘总距离这样的境界似乎还有一段距离。却看见爱莲和金经理听得入了迷,看向刘总的目光里,饱含着热切的憧憬。刘总注意到吕天凡的心不在焉,适时终止了**四溅的演讲,转而介绍起爱莲和金经理来。说他俩凭借执着的精神和个人不懈的努力,已经升为经理,他们现在的月收入已经超出了你的想象,你将来也会和他们一样成功。吕天凡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司既然这么辉煌,怎么还窝在这么个地方?刘总失笑摇头,那神情仿佛是一个老师,听到了学生提的最为幼稚的问题。这时,另一间厢房里突然响起了热烈得鼓掌声和震天的口号声,什么“节约理财、先苦后甜”、“选择不对、努力白费”、“销售靠嘴、成功靠脑”,还有几句喊得含糊,吕天凡也没听清楚。刘总用手指指点着那边,说你听听,说得多好,节约理财,先苦后甜,我们这么大的公司,再差劲也不至于连栋办公楼都没有吧,为什么在这里?因为我们信奉的是艰苦创业,吃了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们既要学会赚钱,更要学会做人。我们的眼光要放长远,不能只盯着眼前,要看到将来。未来是属于像我们这样的有抱负的人。吕天凡问不是说卖金露膏吗,能不能让我看看实物。刘总又笑了,说金露膏肯定是有的,没有它我们的公司也不可能存在。金露膏确实是个好东西,但是我们也不能把它吹嘘成仙丹神药,那样也不实事求是。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些人都是天南海北汇聚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金露膏吗?不是,我们是来寻找机会和寻求改变,是为了这背后庞大的事业而来,金露膏只是个导向而已。这样吧,这几天你先在这里听听课,和别的同志们互相交流交流,不要拘束,我们是一个大家庭,大家要互相帮助,互相爱护。嗯,你刚来,很多情况不了解,也别着急,了解需要一个过程,这一段时间,爱莲经理会帮助你的。刘总把头转向爱莲,问这小伙子入籍的手续都办了吗,爱莲说还没有。刘总便指示说你推荐的这个小伙子不错,有头脑有见地,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极有可能超越你们成为你们的上级,是个人才,你们要多多帮助爱护他,先办手续吧,让他熟悉熟悉情况。爱莲便问吕天凡,我告诉你的东西都带了吧,吕天凡很不好意思地说,身份证我带来了,钱我还没凑齐,正等着老乡赶来给我送呢。金经理插话说,这年头怎么还有送钱的,直接打到你的银行卡不就行了。吕天凡解释说我的银行卡丢了,再办也来不及,给家里打电话,正好赶上同村的一个老乡要来,家里就托他捎过来。爱莲和金经理俱都望向刘总,后者脸上没了表情,只是淡淡说,蒋健那,你不要误会,我们之所以花钱买产品是为了增加对公司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属于自愿,等你学习完后若不想买,钱还会一分不少的退给你,这点你放心。吕天凡赶忙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要不我再打电话催催。说着从兜里拿出手机,那边金经理要上前制止,却被刘总暗暗止住,说蒋健,你给你老乡打电话,就别说金露膏的事了,毕竟咱们这个项目还没公开,给太多人知道都来了,也招待不起啊。吕天凡点头应允。吕天凡拨了一个号吗,电话接通后便说胖子啊我是蒋健,你什么时候能到啊,不行,今晚必须到,到了你先找地方住下,明早我跟你联系,你放心我这是跟朋友做点小生意,二十多人呢你放心好了。放下电话,刘总点点头,爱莲站起身走过去拉开里屋的门,招呼吕天凡跟她一块进去。里屋跟外屋差不多大,却没有炕,摆了几张办公桌,一个三十多岁的细高个女人,正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摆弄笔记本电脑,见吕天凡他们进来便站了起来,爱莲作了介绍,称这女人是王经理,王经理过来热情地跟蒋建握手。吕天凡怀疑冒充爱莲在网上聊天的,就是眼前这位王经理。爱莲从桌子里面拿出一张表格,让吕天凡填了,之后拿出一个厚纸袋,说咱们这里是军事化管理,私人物品要统一保管。吕天凡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机、身份证、只有二三百块钱的钱包交了出来。爱莲把这些东西装到纸袋里递给王经理,说我给你安排住的地方,你跟我来。走到厅堂的时候,刚才在另一间厢房上课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爱莲指着吕天凡说这是新来的朋友,这波人立即热情地围了过来,争相跟吕天凡握手,爱莲一一介绍,这些人竟都是经理。当介绍到邵经理时,吕天凡倏然认出,此位正是他来此地的目标,邵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