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李萍的模样大概是想笑,嘴角上翘,连带着脸颊微微抽搐,让人担心她脸上的厚粉随时都有大块掉落的危险。眼看摇摇欲坠之际,这位容颜特异的女子忽然整肃脸色,淡淡地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不用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吕天凡耸耸肩,尚未答话,李萍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转头对骆薇道:“上菜吧。”骆薇略微一怔,李萍此举显然与她的秉性不符。依惯例,此时她该暴怒才是。也只有她这样的最亲近的人,才知道李萍在知道被偷拍一事后的怒意之盛。表面上,骆薇丝毫未将心里的这丝诧异表露出来,起身走到门口,招来一位男服务生,低声吩咐了几句。“喝什么酒?”李萍刚进来时的咄咄逼人之势荡然无存,仿佛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这似乎还有点请客的架势。吕天凡也没客气,想了想说:“来点白酒吧。”李萍点点头,却没做声。站在门口的骆薇自然留意着房间里的动静,闻言便让还等在原地的服务生再端上两瓶五粮液。在等候上菜的短暂空隙,屋子里的三个人两坐一立,均自抚心事,谁都没有出声,场面微妙的紧。俄顷,敲门声起,骆薇又开始充当起传菜的角色。让吕天凡惊讶的是,端上来的都是非常简单的家常菜,一盘雪里红炖豆腐,一盘闷杂鱼,一盘红烧猪肉,一盘白菜丝拌海蜇皮,还有一钵子鸡蛋羹。盛菜的瓷盘也极是普通。偌大的圆桌上只摆了四菜一汤,显得空空荡荡。骆薇启开五粮液,在两人面前的高脚杯上注了半杯白酒。桌子上只在他和李萍的面前摆了杯筷,显然这里没有骆薇的座位。“吕老板不要介意,我们这里只有市场上最常见的家常菜,让你见笑了。”李萍用手指捏住杯柱,略略举起轻轻摇晃着,一边看着粘稠的酒液刮着杯壁,一边淡淡地说。吕天凡笑道:“我自小在农村长大,看着这些菜,就想起家乡的味道,亲切自然,感觉如归。”李萍抬眼注视着吕天凡,似在探寻他的言语是否发自真心,随后举起酒杯,展颜一笑说:“来,感谢吕老板大力协助,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这杯敬你。”吕天凡也举起酒杯遥应道:“李总客气了,说到底这就是生意,您出钱,我们出力。”“市府对西沟和罗洋桥也很头痛,很早就纳入城市的改造计划之中,只是因为这两处地方地理环境特殊,人员太过密集,改造所需的资金缺口太大,若强行实施恐会酿成**,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这件事一直还停留在意向之中……”放下酒杯,李萍侃侃而谈,故意抬上了市府,却暗暗观察着吕天凡的反应。见对方脸上毫无惊异之色,甚至伸筷尖起一块红烧肉,搁在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心里已有了点谱。看来这个吕天凡对她绝非毫无所知。“……我们找到那小子的情人,才知道他跑到了西沟。为这事我还找了九子,他也无能为力。还是骆薇建议找你们试试,没想到真找到了。吕老板,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听到“九子”的名字,吕天凡先是微微一鄂,接着蹙了蹙眉头。“九子”是一个人的名号,当然不是什么人都敢当面这么称呼他。亲近的人叫他“九哥”,一般人叫他“九爷”。吕天凡来k市也就不到两年的时间,有关“九爷”的一切,都是从冯旭亮、罗杰等一干人嘴里听来的,他甚至不知道九爷长得什么模样。九爷的大名唤作李炯,他响当当的名号是打出来的,在西岭区一带无人不晓。然而究其实际,除了刚出道的时候,有几次好勇斗狠的实例之外,之后再翻不出他本人亲自参与的任何案例。因此,他在数次席卷全国的打黑除恶狂潮中得以幸免。据说九爷从来否认自己有黑道的背景,称自己是一个正经商人。的确,如今他小心翼翼经营着诸如酒店、娱乐中心、当铺、贸易公司的正经生意,不时地还能传出他资助慈善事业的消息。他在西岭区掌控着地下势力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有一个地方,无论用何种方法,始终插不进半丝半毫。这个地方就是西沟。西沟的地理位置特殊,大小势力林立,三五个人也敢报出名号,只要你有那个胆量。各种势力之间,为争夺地盘明争暗斗,层出不穷。然而,但凡有外来势力侵入,虽然这里没有名义上的龙头老大,这些内部势力竟不约而同放下相互间的恩怨,同仇敌忾,直到将侵入的势力撵出西沟才算罢休。彼时,罗杰、林少宗等人亦参与过这样的事。当然,类似罗杰这样的外来者,却在西沟站稳的脚跟,当属特例。李萍先是打出了市府的招牌,接着有意无意之间抬出李炯的名号,威吓之意昭然若揭。吕天凡对此颇不以为然,李萍的言行就像她脸上涂的厚厚的脂粉,只是一层假象而已。“其实很简单,我们是做生意的,自然按照生意场的规矩来办,有钱能使鬼推磨。如今的世道,能用钱办来的事,都不算是难事。”吕天凡轻描淡写地说过,举一举酒杯,将杯中最后的残酒一饮而尽。李萍也举起酒杯,应景缀了一口,叹道:“这话应在吕老板身上非常贴切,像我一个柔弱女子,就算掌控着大量资金,很多事情还是无能为力。”吕天凡刚尖了一撮雪里红塞进嘴里,闻言差点喷了出来,勉强囫囵吞了下去,笑道:“李总真会说笑。假若李总也算是柔弱女子,咱们k市大把男人,包括我在内,哪有脸苟活于世,还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此时两个人面前的酒杯已空,李萍瞅了一眼一直中规中矩伺立一旁的骆薇。后者心领神会,拿起酒瓶将两人的酒杯斟满,转身轻盈地离开了包间,顺手带上了房门时,轻轻长出了一口气。刚才在屋里,不知为什么,她感觉特别压抑。有李萍在座,自然没有她插嘴的份。他们所谈的话题也非常普通,并无特别出奇之处。然而让她感觉怪异的是,这两个人似乎都掩住了本来的面孔。李萍平时的做派,颐指气使,倔强倨傲,说话掷地有声,不容辩驳,哪有这般心平气和谈天说地的情形。依据她的理解,这恐怕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而吕天凡也一改往日的油腔滑调,正经得仿佛换了一个人。骆薇在门口倾听了片刻,随即走到相邻的包房门口。辅一推门,浓密的烟雾扑面而来,几欲让她窒息。屋子里斜斜歪歪坐着四个壮汉,正夹着烟卷吞云吐雾。见她进来,一个个邪邪盯着她丰满的胸脯和滚圆的臀部,却没有人做声。骆薇蹙着眉头走过去推开窗户,让清凉的夜风抚到她的脸上。此时天色已暗,华灯初放,她就这么抱臂凝立在窗前,盯着外面的街景,陷入沉思之中,纹丝不动。李萍请吕天凡吃饭,名义上是商量前次委托事项的终结费用。根据以往的惯例,梁钰的计算结果是,这笔款项大约在八万块钱左右,这里包括了他们收买情报所付的费用。而按小时计费的钟点费,骆薇已经提前预付。现在,这笔款项的收据,就在吕天凡的背包里放着。虽然他察觉出这次和李萍的饭局绝不是如此简单,还是提前做了准备。两人交谈的内容由李萍主导,吕天凡丝毫不越这个话头,既然李萍不提,他也不说。一瓶五粮液已经喝净,李萍喝的当然也不少,只是她的脸上被厚厚的脂粉所遮掩,看不出异样。倒是长长的假睫毛下面一双眸子,有点儿发红。在一阵时间稍长的沉默之后,李萍终于提起了主题,他问吕天凡还需要补交多少钱,吕天凡毫不迟疑说出了数目。李萍看着吕天凡,忽然说道:“这样吧,凑个整数,十万。我不给你现金,给你波尔卡会所一年的黄金会员资格,如何?”李萍旗下的波尔海绅士会所,实行的是会员制,分为黄金、白金和钻石三个等级。黄金会员年费十万,白金年费三十万,至于钻石会员,据说全部是眼前的这位李总免费奉赠,而能享受到这个待遇的人,寥寥无几。在k市,拥有波尔卡会员资格,绝对是身份的象征。李萍的这个提议,按理来说吕天凡并不吃亏,但他心里有一股被人摆布的感觉,不太受用。想了想,开始讨价还价:“李总就不能再提提档次?”李萍一愣,道:“你想要白金卡?三十万,那还不如我直接付给你现金,除非你自己再添二十万。”吕天凡摇摇头说:“我要钻石卡。”“什么?”李萍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待看到吕天凡肯定的表情后,愕然片刻,接着“咯咯“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吕天凡不为所动,慢条斯理为自己斟上半杯酒,抿上一口,尖起一块鱼肉,塞进嘴里。李萍正笑着,脸色忽然一整,那种笑声戛然而止的戏剧场面却令人不由心里一寒。“我差点忘了问你一件事,吕老板,你觉得魏倩玉就是漂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