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天凡心道正戏终于来了,他早有思想准备,并不觉着突兀,只是没想到李萍竟有耐心拖了这么久,用这么个不伦不类开场白,开始了新一轮的对峙。轻轻伸了一个懒腰,点了一支烟,吕天凡丝毫没有躲避李萍咄咄逼人的目光,迎视过去,懒洋洋说道:“老板娘姐姐的确是天姿国色,可李总也不差分毫。我只是不明白,李总为何要千方百计用些俗粉遮掩住这张美丽的面孔?”“这么说,你承认那件事是你干的了?”李萍不为所动。“李总说的是哪件事?”吕天凡耸了耸肩,浑不在意的样子。“都到这地步了,吕老板不会不认账吧?”李萍气哼哼从包里拿出一个书本大小的牛皮纸袋,隔着饭桌,劈手摔了过来。怪异的一幕发生了。当然,这种怪异只是对李萍而言。她的本意是要把牛皮纸袋掷到吕天凡的脸上,趁着对方惊愕之际,再配以雷霆万钧的怒斥,不仅可以发泄一通长久积压在心底的怒气,也可以极大地打压对方的气势,收到震慑的奇效。然而,当她把手举到最高点时,手上的纸袋莫名不见了,却见对面的吕天凡,正好整以暇打开袋口,抽出里面一叠厚厚的照片,逐一翻看起来。而这纸袋如何到了吕天凡手上,她自己竟无半点印象。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失忆了?这就像涨满了气力蓄势待发之际,却忽然力道走空,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她呆在当场,作声不得。一丝寒气自心底缓缓冒出。“这些照片的确是我拍的。那时初学咋练,即使普通的抓拍,我还是注意一点美感。这女人就是李总你吧,朦朦胧胧,透出一股诱人的魅力。”吕天凡看着照片啧啧有声,似乎没注意到李萍的异态,抬头笑嘻嘻地说。“原来李总问的就是这件事啊?”吕天凡痛快地应承下来,言语中却多了一丝轻佻之意。李萍本该大发雷霆才对,然而她呆瞪着眼前的吕天凡,仿佛不认识一般。“为什么?”话一出口,李萍便醒悟到自己的失态,这话说得底气皆无,活像个受尽委屈的深闺怨妇。若让骆薇等亲近的人看到,恐怕会惊讶得眼珠子都能掉出来。“各为其主呗。这件事对我来说只是一桩普通的生意,何况,当时我也不知道这女人就是李总你啊。”“看来你已经晓得我知道了这事,早就有所准备?”“本来我不知道,但是看到李总拿出照片,想装作不知道都难。”“为什么?”这已经是她第二次使用了相同的问句。“很简单哦,”吕天凡想起了上楼时,那种被人窥视感觉,心里有了数,洒然一笑,“李总拿到这些照片,打眼一看就能找出拍摄的大致方位,然后去找附近的房屋出租中介公司,调出那段时间租房者的详细情况。以李总的人脉关系,轻而易举就可查出租房者用的是假名字。于是按照中介的人提供的体貌特征四处寻找。若有符合条件的人选,就找她们辨认。李总,你说我算不算是自投罗网啊?”李萍又是一呆,吕天凡恍若目睹,她确实也是这么做的。“你好像并不害怕?”“怎么不怕,我是故作镇静,其实这里面正心如鹿撞、惴惴不安。”“我怎么看不出来?”李萍嘴角微翘,一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的模样。“你不想知道我哪来的照片?”“李总愿意告诉我吗?”“魏倩玉找的律师,恰好是我的朋友。”吕天凡恍然。他曾经提醒过魏倩玉,只是那个律师远在上海,料想足以跳出林海东关系网的束缚,却忽略了李萍的人脉。现在想来,魏倩玉告诉他的关于李萍的一些隐秘,恐怕是那个未曾谋面的律师,故意泄的底儿。这世界还是太过狭小。吕天凡把桌上的烟和手机收拾进背包,大模大样站起身,彬彬有礼地说道:“李总,我呢,酒足饭饱,这件事就算揭过了,也该告辞了。我是衷心地感谢李总的热情接待,您就不必送了。”李萍紧跟着起身,指着搁在吕天凡桌前的照片,娇哼道:“什么就算揭过了,这事儿还没完,你总得有个交代。”或许尚未从刚才照片莫名易手的一幕中解脱出来,李萍的方寸已乱,无论说话的语气和内容,和平时有了天壤之别,不自觉露出一丝小女人撒娇的姿态。吕天凡满不在乎地说:“若李总还不满意,这样吧,这八万块钱我就不要了,权作给李总的精神补偿,如何?”李萍闻言怒极,尤其看到吕天凡那副故作大方的嘴脸,恨不能上去狠狠扇一巴掌,以解心头之气。直到此时,她方觉悟到,因为自己的一再失态,在这场舌战之中,彻底落了下风。“既然如此,那你还要钻石会员?”李萍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了一句话。吕天凡一拍额头,惊讶道:“我听说波尔卡的钻石卡,李总一向是免费奉赠。若李总真有此意,小子却之不恭了。”“你……”“等等,”眼见李萍抓起了酒杯,吕天凡忽然出声阻止, “我小时候在广播里听刘兰芳说评书,说是在酒席上以摔杯为号,然后就冲进一队刀斧手。刘总不会如法炮制,将我乱刃加身吧?”李萍的手伸到半截,有点哭笑不得。她要摔杯是真,却并非暗号,而是要发泄怒气。吕天凡的言语,点醒了她,在隔壁不是还有四个打手吗?何必在这里跟这小子说些废话。这样想的时候,先前怪异的感觉突又临身。吕天凡施施然顺着桌边另一侧向房门走去,而她定在半空手上的酒杯不知怎么,完好无损地放在桌子上,却凭空多了一样东西。刚才还散放在桌上的十几张照片,竟又莫名其妙塞进牛皮纸袋里,正握在她的手里,好像原本就是如此。吕天凡走至房门前,忽然转身,笑嘻嘻说道:“李总,有件事我要说明一下。我当初照的那些照片,你手上是硕果仅存的几张。如果你把它毁掉了,它们就永远不复存在了。当然你也可以留作纪念,至少我感觉其中几张还有点审美艺术价值。”说毕,拉开房门,闪了出去。李萍一阵失神。若说第一次她还有点疑神疑鬼,那么第二次几乎同样怪诞的事发生,就远非疑惑那么简单了。她肯定这一切都是吕天凡搞的鬼,却想不通是如何做到的,就算变魔术也没这么玄吧?吕天凡临走前貌似无害的笑脸,竟给她带来一丝畏惧感,一时无言以对。“李总?李总?”骆薇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唤醒了她。“他们还在隔壁?”李萍问的自然是找来的四个壮汉,她的用意是想借此给吕天凡施加点精神压力,倒并非真想揍他一顿。他本以为像吕天凡这样的人,属于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主儿,现在看来,她是大错特错。而吕天凡的所作所为,在震惊之余,也带来了好奇心。“嗯。”吕天凡不声不响地离开,也让骆薇感到意外。她不知道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察言观色也看出李萍有些心不在焉。但她只能把这些疑问埋在心里头,李萍自己不说,她是不敢、也不会问的。“给点钱,让他们走吧。”“好。”当她刚要离去,打发走隔壁四个人的时候,李萍忽然有叫住了她。“市局的王局长什么时候来?”骆薇想了一下说:“明天晚上。”“嗯。吕天凡不是想要钻石会员吗?我给他。这事儿明天你亲自去办。”骆薇真正地惊住了,李萍的出手远非大方所能形容,即便如此,诧异的表情在她脸上亦是一闪即逝。李萍没有注意到这些,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羊皮纸袋,若有所思。……梁钰用胳膊肘擎着下颚,眼角不时瞄着吕天凡办公室的房门,门外两侧,笔挺地立着两个戴墨镜、穿黑色西装的汉子。就在二十分钟前,那位她曾经接待过名叫骆薇的女子,一大早扭着惹火的身子,走进了老板的办公室。她原想进去送杯咖啡,却被门口的两个汉子彬彬有礼地拦住,便赌气坐回了原位。罗杰来到公司,问明了情况,诡异地一笑,冲着梁钰摇了摇头,就回到了自己的屋里。等赵炽、柳娅玲等一干人陆续来了之后,皆做惊愕状。林少宗甚至要硬闯,被赵炽拉住。“老大和一个妹子要单独谈谈心,你跟着瞎参合啥?”赵炽说着话,脸上同样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几个人一边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一边瞅着站在门前木桩似的两个人。这两位面部被墨镜遮着,看不出表情,看架势倒挺从容。不一会功夫,吕天凡面含有些虚伪的笑容,把骆薇送了出来,一直送到大门口,眼见着对方蹬车驶出街口,方才返回。却见房里的人呼地散去,各自找了些不痛不痒的活忙活起来,不曾瞅他一眼,便有些尴尬。“唔,今晚我请客,”吕天凡咳嗽一声说道,“去波尔卡绅士会所,去的报名。”屋子里先是静了一霎,接着爆出欢呼。赵炽说道:“老大,成会员了?厉害。可惜小钰、小玲不能去。”吕天凡得意地说:“她们想去就能去,因为我是钻石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