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天凡拿出的照片,正是当初肖鹏交给他的,事后刘洋亲口证实是孩子生父的那个男人。刘洋怔怔看着照片上那张沾满胡茬的消瘦面孔,脸色阴晴不定,似是陷入某种思绪之中。……冬末春初,k市火车站。刚刚度完寒假准备返校的刘洋,准备进站检票的时候,发现揣在羽绒服内兜里的钱包不翼而飞,里面除了火车票、身份证、学生证,还有半年读书的学费和伙食费,这对当时的她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火车已经开走了,刘洋独自一人蹲在火车站一脚的墙根底下,在寒风中缀泣。家里也并不宽裕,她不知道回家如何让再跟父母张这个口。有人拍她的肩膀,回过头来,一个穿着皮夹克、三十岁许的男子站在身后,戴着一双黑手套,手里拿着正是她丢了的钱包。“别哭了,不开眼的小子被我教训了。我买了下一班的火车票,算是对你的补偿。还有半个小时就检票了,快去吧。”男人的声音厚重低沉,未等到她道谢便转身离去,留给她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背影。打开钱包,所有的钱物一样不少。令她惊讶的是,原先她买的是一张硬座票,却换成了软卧。……“刘洋,楼下有人找。”隔壁寝室的女生凑近她的身前,一脸的神秘。“哇,大帅哥哎,是你男朋友吧?”在宿舍楼前的草坪上,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正一副懒洋洋的姿态望着她,依旧戴着黑手套的两只手别在牛仔裤兜里,歪着头,一缕蓬松的黑发遮住半边额头,嘴里咬着一根细草棍,一脸邪邪的笑。这是一个春暖花开、万物勃发的季节,温暖的阳光当头笼罩,年轻人的身影沉浸在金黄色的氤氲之中,闪着朦胧的光晕。没有惊讶,没有欢喜,仿佛是前生约定,一切自然而然就该如此。刘洋平静地走过去,就像俩人已相识多年。“你还敢来?不怕我报警?”“我知道你不会。偷你钱包的人不是我。”“干嘛又还给我?”“盗亦有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钱包里有学生证。”“谢谢你。”“我该说对不起才对。”“谢谢你买的软卧车票。”“那是最低限度的补偿。”“还有更高程度的补偿吗?”“你想吃什么?我请客。”“那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叫查恩。”……画面再次转换。在漫天雪花般飘舞的扑克牌中,查恩脚踩七星步,左右腾挪,双手如闪电一般不断伸缩,手套换成了白色,在夕阳下宛若忽隐忽现的道道白芒。这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咋动即止,悠然立定,任凭飘落的纸牌沾满他的头上,身上。当一切归于静止,查恩展开双臂,左手赫然攥着四张不同花色的a,右手攥着四张2.“好,太看好了,再来一次。”刘洋跳着脚,拍着巴掌,脸颊因兴奋渲染着堪比天边晚霞的红晕。查恩双手一扬,八张纸牌在虚空中翻滚着,缓缓飘到地上。“下回我在再表演给你看,天晚了,走吧。”“查恩哥哥,你教给我好不好?”“不好。”“为什么?”“很难练的。”“我要学。”查恩定定看着她,忽然俯身捡起一张纸牌,曲起食指与中指夹住,手腕一抖,纸牌如同离弦的箭,深深嵌进五米外的一棵槐树干上。“你学这个吧,一个女孩子家,还可以用来防身。”“这个我学,刚才你抓牌的那个,我也要学。”“这么贪心?练习很辛苦的。”“我不怕。”查恩的双眸蒙上一层无奈的笑意。……随着不绝于耳“叮咚”声,刘洋伸出二指,试图穿过清水的阻碍,夹起沉在脸盆底部的硬币。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绝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容易。查恩的要求就是快,尽可能的快,越快越好。最后达到当两根手指一触到硬币,便像黏住一样,迅速提起。“这只是一盆凉水,将来会换成滚烫的开水,若想保证你的手不被烫伤,唯一的诀窍就是速度。”“查恩哥哥,你就是在开水里练的吗?”“我嘛,是在烧滚的油锅里夹硬币,这就叫海底捞月。”刘洋悄悄吐了吐舌头,重新投入了练习当中。“叮咚”、“叮咚”,随着呼啦一声水花翻响,传来刘洋兴奋的声音:“查恩哥哥,我做到了,你看……”话音未毕,“当啷”一声,由于手指长时间地触击盆底,麻木生痛,硬币从指间悠然脱落,滚到了地上。查恩端着冒着蒸腾热气水盆,放到她的面前。“我说过,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练这个要耐得住寂寞。来,泡泡手,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手若练坏了,将来会找不到婆家的。”“查恩哥哥,你会嫌弃我的手吗?”“傻丫头,胡说什么呢。”……这又是一个刚刚落完雪的冬天,当天地间被一片洁白所装点,这一抹简洁单纯的色彩霎时呈现出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瑰丽于壮观。眼前是一片松树林,四季如一的墨绿色枝干在厚厚的雪粉的压迫下,顽强地直立着身躯,纹丝不动。远处可见一线山峦的轮廓。半空中洋洋洒洒飘落的扑克牌,粉红色的背底与红黑两色的牌面,宛若在这净白的世界中陡现的一蓬花丛。刘洋像一只黄色的蝴蝶,在花丛中徜徉。当落花散尽雪面,刘洋高高举起的右手捏着三张a。“查恩哥哥,三张牌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而且还要看运气,我练的还不到家么?”“恰恰相反,当年我到你这程度最多只能抓到两张牌,说你是天才毫不为过。”“那我可以进行下一步的练习了?”“没有下一步,到此为止了。”“不对呀,你不是说过还有‘海底捞月’吗?”“那个你不能练。”“为什么?”“我说过不能练就不能练。”查恩的语气首次出现了躁意,刘洋不禁一控,说不出话来,眼圈却蒙上一层薄雾。“洋洋,你知道我教你练的是什么吗?”查恩深深地叹息,语气转柔。“知道。”“那你还要练?”“我……觉着好玩。”“唉。洋洋,我不瞒你,这些年在江湖上,道上的朋友在我的名字前加了个绰号,鬼手。”“鬼手?鬼手查恩?嘻嘻,这名字真好听。”刘洋破涕为笑。“鬼手查恩?是啊,这一方面是说我的这双手能化腐为奇、精巧绝伦,最主要的,还是指这双手的本身。”查恩将一双手平展在身前,如平时一样,手上套着黑色的小羊皮手套。“查恩哥哥,我也奇怪,为什么一年四季,你的手上总带着手套啊?”“这双手,已经不能叫手了。”“练海底捞月造成的?”“是。”“有这么严重吗?我看看。”刘洋话音刚落,眼一花,一双手倏地收了回去,仿佛就不曾伸出一般,查恩的脸上出现了无奈的苦笑。“你别看了,我自己看了都会做噩梦。”刘洋心底一颤,不再强求,只是说:“我抓不到四张牌太可惜了。”“没关系,可以加点技巧。”“技巧?”“说白了,就是魔术。”“你会变魔术?”“若连点魔术都不会,真是愧对了这双‘鬼手’了。走吧!”转身之前,刘洋一抖手,手中的三张纸牌箭一般撇了出去。其中两张嵌进三米外的一棵小松树的树干上,另一张从边缘擦过,溅起一蓬雪粉,远远飞了出去。……“查恩哥哥,我毕业了,明天就回k市。咱们一块走吧?”“回去吧,开始你的新生活。你是个好女孩子,追你的男生一定不少,找个好男人,过平淡的生活,哥哥在这里祝福你了。”“你去哪?”“我一个人浪荡惯了,在这里呆了两年已是破例,有你这么个妹妹,我心愿已足。再见了!”“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我会去看你的。”查恩扬扬手,洁白的手套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眩光。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刘洋的心碎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淌。……查恩果真没有食言,来看过刘洋几次,每次都来去匆匆,这让刘洋怅然若失。他俩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刘洋结婚前的一周。查恩是来告别的。“我目前是公安部a级通缉要犯,明天我要去m市自首,恐怕至少也会判个十几年,你的婚礼赶不上了,真对不起。”“为什么,你不是说过盗亦有道吗?”“当与现行法律相悖的时候,就算你是天大的道,也只能退居其次。何况我少不更事之时,确实做下很多错事,受些惩罚也是应该的。这也是盗亦有道。”“那些都过去了的事,你不去自首,难道还能抓到你不成?”“不能这么说。南方有几个不长进的家伙,做了几件人神共愤的恶事。警方那边已经说好了,我要协助他们把这些渣子连根拔掉,而自首就是前提。”“好吧,查恩哥哥,我不劝你了,我相信你做的都是有道理的。嗯,我……饿了。”“你想吃什么?”“你住哪?买点东西去你那吃吧?”“我是通缉犯啊,怎敢住旅店?原本想见你一面就走的。”刘洋用自己的身份证,在一家小旅馆开了间房,买了两瓶啤酒和一堆吃食,拎了进去。“洋洋,我不喝酒,酒精会麻醉神经,影响我的**度。”“查恩哥哥,婚礼你不能参加,破例一次,就当你对我的祝福,好吗?”两只酒杯“叮”地相碰。刘洋缓缓解下外衣的钮扣。“洋洋,你干什么?”“查恩哥哥,我还是处子之身,给你好么?”“不好,别这样,快穿上衣服。”“我要怀你的孩子,让你永远放不下对我的牵挂,好不好?”刘洋的上身只剩下一抹文胸,裸出的肌肤闪着耀眼的光泽。她解开了裤裙。“洋洋,你在酒里放了什么?你疯了,这会毁掉你的生活。”“我不管。我的心是你的,身子也得是你的,不论你是罪犯还是乞丐。查恩哥哥,我不傻,你喜欢我,我看得出来。”刘洋赤条条站在查恩面前,面红如霞,泪眼婆娑,轻轻拉起他的双手。查恩的脸已经胀成紫色,双眸赤红,小腹处岩浆翻滚,恍若几欲喷薄爆发的火山。他剧烈地喘息,却不敢稍动,竭力保持心灵上的一丝清明,眼睁睁看着刘洋小心翼翼退下了那副白手套。即便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当这一双手呈现在眼前,刘洋的心里仍不禁一凛。这是怎样的一双手啊?指骨扭曲着,粗细不均,掌心掌背斑痕累累,整只手的皮肤宛若被火熏烤了千万年,只看一眼,仿佛就有一股子焦糊味道扑鼻而来。查恩下意识避开了刘洋的眼光,闭上眼睛,痛苦地呻吟出声。忽觉触手处一软,倏然张开了眼。刘洋的双眸涌出坚毅之色,抓起那双如同被烧糊的树杈一般的手,摁在她柔软白皙的胸脯上。“查恩哥哥,要了我吧?!”心底的火山,再也不受理智的控制,炙热的岩浆汹涌而出,瞬间流向他的四肢百骸,流向他的每一根神经末梢,最后涌进大脑,泯灭了最后一丝清灵。“为什么?”查恩的声音虚浮沙哑,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盗亦有道。”……过往的种种,一瞬间在脑海里掠过,刘洋轻轻放下手里的照片,浑然不觉一滴晶莹的泪水,自眼角处涔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