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洋洋的声音响自门口某处。此时全羊馆的店门已关,屋内灯火通明,所有人都集中在以九爷为中心的方圆周围,门口的那一块地方已空。众人循声望去,却不似有人的样子,正惊疑间,门边靠墙不为人注意的的一团忽然蠕动起来,这团影子竟然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此人什么时候进来的,没人知道。四十出头的样子,高高瘦瘦的身材,穿着一套暗红色棉衣裤,咋看起来有些猥琐,头发蓬松紊乱,脸颊消瘦,突出了一对眸子,寒光咋现,旋即又恢复昏昏欲睡的原始状态。其实这人并没有故意隐藏身形,就那么随意地倚墙而立,微妙之处在于他身上这身衣服的颜色。有很多人早就看到这一团的存在,奇怪就在于明明这身衣服的颜色,与周边发黑的墙面泾渭分明,偏偏让人忽略它的存在。这正应了那句老话,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你是谁?”首先说话的是八阿哥,与此同时,他横跨一步,原本离着九爷有三四米远的距离,只一步就横在身前,隐有缩地成寸的意味。三阿哥显然武力不及,慢了一线也挡在九爷身前。潘忠及其余汉子,皆神色大变,纷纷吆喝着涌了过去。“慢着,都回来!”倒是九爷镇定如常,叫回了他的手下,眯起一双眼睛,一瞬不瞬望着来人。吕天凡和罗杰并不为意,在那静观其变。此人行踪鬼祟,瞒过众人的耳目潜进这里,显然不是九爷的人。是不是敌人不知道,但一定不会是盟友。秉承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宗旨,此人现身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刘洋竟呆滞起来,嘴唇轻轻地哆嗦着,良久一行热泪潸然而下。吕天凡和罗杰目睹此景,结合刚才这人说的话,心里已明白大概。“你是什么人?”这次问话的是六阿哥潘忠,同周围的大汉一样,他的一只手已伸进了怀里,不问可知,这是准备随时掏出家伙事的姿势。来人似对四周紧张的态势熟视无睹,他缓缓走到近前,先是冲着罗杰额首示意,接着似笑非笑对吕天凡低声说道:“苍眼的吕天凡?咱们的帐以后再算,先把今天这档子事应付过去再说。”言毕,遂不再理会吕天凡等人,信步走到刘洋跟前,伸出一只戴着黑皮套的手,轻轻擦着她流淌到脸颊的泪水,柔声说道:“傻丫头,别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刘洋如同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泪水再度狂涌,梨花带雨,任凭那只冰凉的黑皮手套在脸上擦拭,只顾喃喃低语道:“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不错,我回来了,不是跑出来的,现在我真正自由了。告诉我谁欺负你了,我会加倍的让他奉还。”说话的语气明明和缓淡然,然而到最后一句,竟令人生出森然之感。刘洋哽咽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去……找……我们?”“我是上午到的,花了好些时间才打听到你公司的地址,”来人瞥了一眼吕天凡,“我一直在门口等你下班,后来看到你们一同离开,就跟来了。”刘洋缀泣着张张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那人轻轻抱了一下她的肩膀,轻声说:“我去过了你妈家,也看到了念念,你的事我大概都知道了。先把这儿的事解决再说,你等我一会。”说完从刘洋手中接过那一叠扑克牌,一边用戴着黑手套的双手切牌倒牌,一边缓缓转过身子,朝九爷走去。让人怪异的是,他把玩纸牌绝对没有刘洋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花样动作,就那么普普通通、慢条斯理,然而手上的纸牌仿佛忽然着了魔力一般,将周围人的目光尽皆吸引了过去。九爷坐着的圆桌前,围着包括潘忠在内的那一群黑衣大汉。此人不闪不避,直挺挺向前走去,眼见撞了上来,那些汉子终于显出惶然,纷纷避让了开去,最后只剩下六阿哥潘忠。那人走到潘忠面前,淡淡地目光直视着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那隐含的意思不言而喻。潘忠虽说看似顽强,却一直回避着他的目光,两腿不为人察地微微颤抖。直至听到九爷叫了一声“老六”,方如释重负般闪了开去,额头隐现细密的汗珠。那人先是淡淡瞥了一眼潘忠,使得后者原本松懈的神经倏地一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随后走到桌前,却看着八阿哥问道:“咱们有多久没见了?”八阿哥以一种罕见地恭敬姿态回道:“大哥,你这一去多年,小弟无时无刻不挂念有加,今见大哥无恙,颇为欣慰。明日小弟做东为大哥接风?”那人凝视着八阿哥,点点头道:“观你现在神气内敛,武功应又有进境,看来已不在我之下了。”八阿哥赶忙道:“大哥言重了,小弟能有今天,全赖大哥当初的教诲。”那人低下头,看着嵌在桌子上的三张扑克牌,嘴角微翘,露出淡淡的笑容。忽然一只手掌猛拍桌面,“砰”的一声,三张纸牌竟跳出了半尺余高,手一伸,电光火石般,三张牌尽揽在手,转眼间切进手里的一叠扑克牌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事先毫无征兆,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大喇喇坐在九爷对面的空椅上。“好功夫!”首先出声叫好的是九爷。这一手妙就妙在一掌之下,将三张纸牌均匀拍出,连吕天凡这种外行亦能看出,内力在其中所起的关键作用。这可不像他习练的岳氏散手,没个十年八年的苦练不缀,极难显出效果。那人似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抬头直视桌子对面之人,淡淡道:“九爷,久违了!”九爷搁在桌子上的手指又开始动起来,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亦用毫无色彩的语调道:“鬼手查恩,果真名不虚传。”“其实当我踏进这座城市之时,还想着找机会和九爷叙叙旧,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查恩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里怎么了?你我同样可以叙旧啊。”九爷故作诧异地说道。“呵,九爷真会说笑,”查恩摇头笑道,“你们的梁子好像还没结,就算九爷有叙旧的心思,查某却没有这种度量。”“什么梁子?我和吕老板不过有些小误会而已。”九爷故意打着哈哈。“我说嘛,九爷不是那种欠债不还的人。那就请九爷拿钱先把这事了了,你我好继续叙旧,如何?”查恩在装糊涂。九爷的脸色沉了下来:“我敬你鬼手查恩也是道上的一号人物,故卖你些面子,难道你真的要趟进这谭浑水?”“我不趟恐怕都不行,”查恩叹了口气,“刚才不是有人要剥了我查某女人的皮,我又怎会坐以待毙。”“去你妈的,什么鬼手魔手,老子今天就……啊!”潘忠正为刚才的骇然羞愧不已,听到查恩的言语正是对其所发,遂犯上了浑劲,不管不顾,张口骂了起来。然而接下来的狠话还未说出口,一张黑桃三正好插进了他的嘴角,顿时鲜血如注,发生一声惨呼。周围的黑衣大汉“呼啦”一下围了过来,就要动手,此时的吕天凡、罗杰乃至刘洋都以为动手在所难免,遂也向查恩背后靠去。“等等!”九爷伸手止住众人,一双三角眼寒光暴现,盯着查恩厉声问道:“查恩,你这是何意?”查恩没事人一般继续摆弄着手里的扑克牌,慢声漫语地说:“这人口不择言,胡言乱语,先替九爷豁开他的嘴以儆效尤。若是再犯,我定割了他的舌头。”“查恩,我对你忍让再三,就算你武功高强,也只是一条强龙而已,别忘了我才是这里的地头蛇,真以为怕了你不成?”看得出九爷说出这番话,强忍着胸中急欲发作的怒火。“那九爷还等什么呢?”查恩不咸不淡地说。九爷呆瞪查恩良久,忽然重重吁出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八阿哥,缓声道:“老八,我知你和查恩明为兄弟相称,实有师徒之谊。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也不用太过作难。无论你怎样做,九爷都不会怪罪你。今日事了之后,以后我们一切照旧。”无论九爷说出这番话的本意如何的不堪,但就这话本身,却不能不令人钦服,凸显了其枭雄本色。当然,所有人也都知道,九爷下定了决心,动手在所难免了。一个是授业恩师,一个尊敬若父,无论怎样都是一种痛苦的抉择。八阿哥是极聪明之人,明白眼下的死局不是他能破解得了的。一朝说话不慎,恐会酿成更大的灾难。仰天长叹一声,八阿哥缓缓后退。屋子里看向他的目光,没有责备和不屑,有的只是怜悯。“查恩,毕竟这是我的地盘,你可别怪我以多打少。”九爷的语气出奇地冷静下来,当然谁都明白这不过是爆发的前奏。查恩淡淡道:“那也不一定。”仿佛为了印证一般,他的话音刚落,一阵“隆隆”声在门外响起,就像千百台机床在轰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接着,耀眼的灯光将全羊馆的大门照得雪亮。众人正看得莫名其妙,店门打开,急匆匆走进一个黑衣汉子,附在九爷的耳边说了几句。“罗师傅,你别忘了,这里可不是西沟。就算你把西沟的全部人马都拉来,我李炯焉有所惧?”九爷呼地望着罗杰厉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