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识佳人

萧术谨第一次见到醉歌的时候，是在一个三月的月圆之夜。那夜的月色格外皎洁。那时醉歌正懒散地斜坐在屋顶，一腿微屈，一腿伸直，一袭黑色的广袖纱衣，似乎比夜色更黑，未着半点脂粉的脸上，神色如霜般清冷，一头浓密如云的及腰乌发随意披散，随着夜风浮动，他的鼻端似乎浮动着醉歌的发香。有些苍白的小脸上，缀着一双漆黑如墨冰冷的眼睛，眉梢飞起入鬓，洁白的下颌微微抬起，透着些桀骜。还好她不苟言笑，要是这样一个女人，巧笑倩兮，该是何等的祸水?全身上下唯一的首饰便是右手食指上，戴着的一枚造形雕花的戒指，七片花瓣，似活了一般，有股诡异的妖娆。材质似石非石，似木非木，浸了酒水，在月亮下幽幽泛着冷光，越发显得她青葱般的手指修长。萧术谨见过无数的女人，其中也有不少冷漠的，却从未有一个女人，有醉歌身上的那种如此强烈的疏离感。她似乎就坐在那里，触手可及。又似乎，离你有天涯海角那么远的距离。可是她又那么美。美到好似这天下所有的诗句都不足以形容。但最让他感兴趣的是，一个女人，居然拿着酒坛在喝酒。泥封还扔在一边。偶而一仰头畅饮，宽大的广袖滑落，露出半截纤细小臂，在月光下闪烁着象牙般的光泽。是上好的扶苏酒，有些清亮的酒水从她的脸上滑过。继而滑过她惑人心魄的脖子，滑过蚀骨销毁的美人骨，最终淹没在黑衣里。她清冷得，比月光更清冷。在她身边站着一个白衣长裙的女子，一样是不施粉黛，一样是人间绝色，只是黑发简单用玉簪挽，脸颊两旁垂下几缕，神色淡然悠远。手上执着一管碧玉长萧，腰间束着一弯烟罗带，掐出一水不堪一握的细腰.夜风起，裙带飞扬，更是显得少女身形的柔弱，似仙女下凡而来。就要踏着月光随风而去一般。她温柔得，比月光更温柔。世上竟有这样的一对遗世独立的佳人！萧术谨心中叹道。突然觉得，身边这个衣饰华贵，描眉点唇，穿金戴玉的"天下第一美人"宛若卿，突然变得不那么好看了。尤其是在现在她眼中露出不满之色的时候。甚至有一些"庸脂俗粉"的味道。这样一黑一白，一冷一暖的两个人，一坐一站，已经盯着元府看了也快一个时辰了。元府元明岚，大乾国宰相，权势滔天。其下门客三千，掌兵百万，且掌控大乾皇宫八千禁卫军，只手遮天。十日前，力邀北方江湖巨擎啸风山庄庄主的二公子曾修远为其座上宾。此后，府中巡逻，昼夜不歇。白衣的素问盯着戒备森严的元府看了好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喝去了大半坛扶苏酒仍不见停的醉歌。微皱了眉，神色有些担忧。小姐可等了十年了呀。“小姐！”素问如泉水淌过的声音，略有些责备地唤了声兀自灌酒的醉歌。这已经是第六坛了，照这样喝法，好不容易压制下来的寒毒，不出两个时辰，定会发作。寒毒发作之苦，素问虽未亲身体会，但从醉歌以往苍白的脸色，便可猜出七八分来。这两年医术终于有所小成，接替师傅用药且配以金针，稍缓毒发之苦，却一直未能根治。醉歌举到半空中的酒坛停了下来，放在一边，朝素问笑笑，那笑如昆仑山上的冰雪消融，雪莲绽放。"阁下看了许久，可曾看够?"清冷的声音徐徐传来，那声音虽冷，却如珠落玉盘，清越透亮，仿似就在耳边说话，不扩散一分，不加重一分。好深厚的内力！萧术谨心下暗中警惕。"如此良辰美景，姑娘可愿请在下喝上一杯?"略有些低沉浑厚，又微带着磁性的声音，随着萧术谨几个跳跃从黑暗中传出。两人凌空踏步而来，远远看去，好一对天造地设的壁人！素问的眉皱得更紧了，不是为这对壁人的姿色，而是他们刚才用的轻功，神行无踪！此乃南方世家萧家不传之秘。此人神行无踪已臻大成，虚空迈步，如履平地。必是萧家世子，萧术谨。且看他一袭淡蓝色锦袍用江南上好的冰蚕丝织就，腰间一条明晃晃的白玉七宝带，黑色的长靴不沾半点尘土，发丝用白玉冠束起。棱角分明的轮廓，扬起的长眉颇有些跋扈的味道，下面是一双含着笑意的狭长眼睛，　高耸的鼻梁显得整张脸格外生动，只是刀削般的薄唇，虽微微翘着嘴角，仍隐隐透着无情，不似他眉目间的笑意那么好看。气度雍容华贵，偏生又夹着些邪魅之意。他身边紧跟着的便是那位"天下第一美人"的宛若卿了，传闻两人形影不离，对外宣称是萧术谨的义妹。倒真是个美人，肤若凝脂的鹅蛋脸，横翠柳眉细细描过，眼角上挑的丹凤眼角含着高傲，琼鼻粉耳，樱桃小口点着最好的倾城笑口脂，大红锦缎衣裳上金丝线绣着朵朵怒放的牡丹，宽大的袖口滚着祥云图案，腰间围着一条黑缎金丝绣如意的腰带。皓腕上配着一只上好的帝王绿翡翠镯子。脚下的鞋面也钉着圆润光泽的珍珠，说不出的贵气。锦衣华服，大抵如此。难得的是，如此富丽的装扮，她也穿得极为好看。似乎生来就是应该这么穿着一样，高贵优雅，华丽大方。“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也并非浪得虚名。醉歌的眼神一直未离开过元府，不知不觉间又摸向那个酒坛，里面还些不多的一点扶苏酒。素问颇为无奈。醉歌没有别的什么爱好，唯一的爱好却非常不好，那就是嗜酒如命，都是跟师父那老头学的！幸而内功深厚，极少饮醉。复又抬首看了看站在不远前正盯着醉歌看的那两人，浅笑道:　“我家小姐喜静，不爱与生人来往，恐怕要让公子失望了。”萧术谨微一抬手，笑道:“那岂不是要辜负了这般多情的明月，也辜负了两位如此曼妙的佳人?”“公子说笑了，素问不敢与小姐并提。不过如此月光，公子倒是真可能辜负了您身边的红颜。”素问并不为他轻佻的话语作出小女儿家的羞涩气恼，仍是举止有礼，谈吐悠然。嘴角始终挂着不深不浅地笑。“身边红颜自常在，如此佳人难再得呀。难道醉歌姑娘如此吝啬，竟舍不得一口清酒？”萧术谨抚额，似无限惋惜，目光紧盯着醉歌，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无奈她始终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专心地喝着酒。“公子还是请自便吧。”素问浅浅一笑，如玉生辉。她并不想与这位颇为嚣张的萧公子你来我往的胡绉下去，她本是生人之前言语不多之人，此情此景，就更没什么好说的。身边的宛若卿却冷笑一声：“公子如此礼遇，竟这般拿架子，　真是好个不知死活的奴才……”话未落音，只见一道黑影夹着利风急飞而来，转瞬即至眼前，眼看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就要毁在这道“暗器”下，突然一对修长的手指出手急若闪电，夹住“暗器”，定睛一看，不过是一片普通的树叶，上面还沾了些带着扶苏花香的酒水。以内力灌透，却不损丝毫，如此速度下，酒水仍未蒸干，这已经不单单是内力深厚可以解释的了。只不过寻常一句教训下人的话语，却不想差点害得自己被一片小小的树叶毁了容去，宛若卿惊骇之下，花容失色，竟有些呐呐：“公子……”“若卿语言多有唐突确实有过，不过醉歌姑娘也好大的火气呀！”萧术谨声色未改地笑道，只是眼里闪过危险。那样的内力若全作用在脸上，足以蜕去一层皮，何止是毁容那么简单！这女子心思狠毒竟比之自己更甚！“小姐今日饮了些酒，行事自是无拘一些。萧公子宛姑娘深夜造访，莫非只为讨一杯酒？”素问仍是淡笑道。倒不是她也狠毒，反而她从不伤人，更不用提杀人了。她只是实在习惯了醉歌的脾气，未杀了宛若卿，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姑娘好眼力！”原来她一早就看出自己的来历，竟还这般不放在心上？“若非你萧家世子的身份，你以为她还能活着？”醉歌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微侧了头，眼里浮动着丝丝杀机，“你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