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坷篇

我是在九岁那年让师父捡回來的。我记得师父捡到我的时候，我正呲牙咧嘴地从他身上偷那把扇子，那真是一把好扇子啊，那上面的象牙如果拿去卖，一定是能卖个好价钱！可是我刚掰开他两个手指，他就醒过來了，他浑身是血，睁着双眼看着我，说真的那真是极吓人，然后，他却抱着我放声大哭起來，嘴里说着：儿啊，爹爹对不起你，沒能保护好你们娘两啊！当时的我以为这是个疯子，不然哪里有随便认儿子的。至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与他的儿子小时候长得是有几份像的。他把我丢进客归谷之后，便又出去了几天，再回來时，带了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明显他们跟师傅还不熟，师傅把他们带进后面的药房的时候，其中一个将另一个护在身后，她看上去怕极了，一双大眼睛里也全是恐惧，可是她嘴里仍倔强着说：“你要对小姐做什么！”师父那会儿看上去的确挺可怕的，手上拿了一包针，闪着寒光，这对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來说，是一件挺恐怖的事情。而被拦在后面的那个小女孩则要淡定得多，从旁绕了一步出來：“素问，沒事的。”我难以想像那样的沉着和稳重会是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她站在那里，虽然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头发也乱糟糟的，可是她就那么从容的面对着师父，然后跪倒在地说：“请前辈授我武艺！”我看到了师傅脸上的犹豫和一声叹息，接着才把那小姑娘拉起來，仔细看了看她的根骨，我知道师傅这是答应要教她功夫了。因为前几天他把我弄进谷之后，也这样摸过我的骨骼。她叫醉歌。醉歌天赋奇高，师父每每教我们同样的武功招式，她必定是第一个学会的，必定是出招最凌厉的，也必定是最为师傅喜欢的。我只得一声声哀叹，传说中的大师兄必定是天赋最高，根骨最清奇，武艺最高强的。结果到了我这，全让醉歌抢了去了。更凄惨的是，我被指定学习阵法和机关，师傅他人家打从一开始就想折磨我呢。醉歌就不同了，她可以选择自己想学的东西，而她所挑选的，无一不是杀人夺命的武功或招式。我看着便心惊胆颤，尤其是她敢一个人孤身闯后山的时候，我总担心她会不会被山里的野兽吃了。而且醉歌特别冷漠，除了师傅和素问，她总是板着一张脸，好吧，谷中除了师傅和素问便只剩下我了。我便想尽了办法逗她，我想，不过是一个年纪小小的女娃娃，干嘛装得这么深沉啊？如此奋斗了几年，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叫她：好歌儿。而她亦不会再甩出绕指柔要我的命。我猜素问应该喜欢上了我。其实这原本挺好的，青梅竹马这是多么好的事儿，但是我努力了一下，发现沒有书上写的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于是我只好假装不知道。十年之后，醉歌和素问拜别了师傅，说是出去处理完点事儿就马上回來。那时候的我已经知道醉歌家里被灭门的惨剧，我想那真是个可怜的姑娘。我不知道那两年他们在外面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师傅两年过后，终于顽疾复发死去了。我把师傅葬在扶苏林里，郑重地磕了三个头，洒了一壶扶苏酒，然后拿着师父要我交给醉歌的包裹，重回人世。我一路寻找醉歌，一路游玩，在江南的时候，我遇上了宛若卿。我想我找到了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那一刻我感觉我的连呼吸都不会了，整个世界都剩下她的一抹倩影，但很可惜，转眼间，她便不见了。遍寻不着，我听说廊月出了一位大侠，杀了许多贪官，我听那死状，有点像歌儿的绕指柔，便往廊月而去。真好，我再次遇见了她，虽然她与歌儿似乎有什么难解的疙瘩。然后歌儿用计给我们定下了婚约，我从來沒有这么感谢过歌儿，即使我小时候被师傅罚面壁她偷偷给我送吃食來，我也沒有这么感激过。可是宛若卿不喜欢，我知道她是利用我，从她有意无意地问我千杀阵的事我就知道，但我不在乎，我想只要她在我身边一天，我会真心待她一天。她问我要千杀阵我沒有给，一來我知道我一旦将千杀阵给了她，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我不舍得。二來我知道歌儿一定不会答应。对于我的沒出息，小素问和歌儿都很是生气和难过，但我该怎么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很多时候真的不需要理由，我只想对她好，虽然她三番几次骗我。若卿真的是我命里的劫难，我避不开。后來我终于明白了醉歌身上背负的是什么样的仇恨，那一刻我很想拿出一个真正的师兄的样子去保护她，说一声：师妹，师兄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但歌儿太强势了，这样的强势让她受尽伤害，却不肯让步。我想，墨竹是适合她的。因为墨竹温和包容，总是那样让人忍不住亲近，歌儿太冷了，需要更多的温暖。但歌儿选择了萧术谨，我一样希望她幸福。宛若卿与我同房了。我再找不不出任何理由來拒绝她，只好将千杀阵教给了她。但我沒想到的是，她用这阵法杀死了素问。直到素问死去那一刻，直到歌儿恨上我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有多么的愚蠢。用尽力气去对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掏尽心肺，却忽视了身边最最宝贵的亲情。素问，我们是亲人。我后悔，难过，我痛恨自己是被什么蒙蔽了双眼。我想一死了之，随素问而去，去阴曹地府跟素问说对不起。但歌儿说，我得是长命百岁的活着，这一生受尽良心的折磨，生不如死。歌儿真狠，她知道有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让我最痛苦。有时候，活着真的要比死去更痛苦。若卿这一次好像是真心待我了，可是我们错过得太久，早已來不及了。而歌儿疯了，她带着军队攻打大乾，只为了毁灭萧术谨他们一心追逐的天下，宁可拱手送与他人，也不肯让萧术谨沾染半分！她用了这样惨烈的方式要替素问报仇。金戈铁马中，我看到歌儿一袭红衣，妖艳到了无以复加，但我知道，那已经不是我的歌儿了。我的歌儿，死在了素问离去的那一天。而我，是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