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涟睡得很不踏实。酒精使他的大脑昏昏沉沉,他似乎做了几个梦,都破碎凌乱,没有任何剧情,只有一念头始终在其间盘旋。再不回去,沈怀今一定会担心的。终于摆脱睡意纠缠,周涟在一片昏暗的房间中睁开眼,恍惚了没一会儿,立刻摸索着找到了手机。时间已经过了零点。他赶忙坐起身来,打开和沈怀今的聊天对话框,输入文字:——对不起,我刚才喝醉睡着了,现在就回来!按下发送后,他才察觉不对劲。都这么晚了,沈怀今居然完全没有联络过他。下了床走出房间,他才迷迷糊糊想起来,在断片之前,丁雨濛好像提过,会替他通知沈怀今。意识到沈怀今并非全然不关心自己,他的情绪立刻松弛了许多。之后他开始思考,既然如此,还有没有赶回去的必要。沈怀今没有回复他,可能是已经睡了。周涟揉了揉面孔,决定先下楼看看。深夜时分,酒吧依旧气氛热烈。周涟耐着身体与精神的双重不适来到了吧台,询问调酒师小哥丁雨濛的下落。得到的回答时,老板刚离开,没说去向,或许是回家了。虽然没有特地回去的必要,但丁雨濛不在,他好像也没有留下的理由。周涟不想继续睡在陌生的房间里,短暂思考过后,决定打车回有沈怀今在的那个家。推开木制大门,门外的瓢泼大雨让他瞬间呆愣。今天会下雨,沈怀今怎么没有告诉他?周涟立刻给沈怀今打电话。直到铃声自动终止,始终没有被接起。他郁闷地发消息:——下雨啦,我没带伞!依旧没有回应。周涟不怎么擅长使用打车软件,折腾了半天,定位到了路口。等一路狂奔到车旁,浑身都被淋湿了。司机心疼自己干净的座椅,抱怨了几句。到了目的地,司机又嫌天黑路窄,不愿开进小道。看着车外茫茫雨幕,原本怀着歉意的周涟不由得有点儿生气,要了小票决定事后投诉。但当下他实在没辙,只能提前下车,再次雨中狂奔。终于到达画室门外,他长吁一口气,把钥匙插进锁孔时,他心中郁结莫名消散了不少。上楼后打开家门,客厅里没有开灯,却能视物。不远处工作间的门敞开着,明亮的光线从里面洒出来。沈怀今还醒着,那为什么不搭理自己?周涟心里酸溜溜的,往工作间的方向走了两步,嗅到了空气中飘散着的烟草气味。他不禁皱起眉头。越往前走,气味便越浓重。来到工作间门外,扑面而来的味道甚至有几分呛人。沈怀今背对着门坐在画架前,身旁的工具架上凌乱的摆着颜料和工具,脚下则躺着几个已经空了的易拉罐。他左手夹着一根依旧在燃烧的香烟,右手握着画笔,视线落在画布上。他的身体挡住了周涟视线,周涟只能看见大片斑斓底色,看不清画面中心的事物。眼见沈怀今又把烟含进嘴里,他不禁出声:“怎么抽那么多呀……”沈怀今立刻回过身来,疲惫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惊讶。“你怎么回来了?”他在说话的同时站起身来,“……怎么湿成这样。”他的声音语调和平日稍有不同,低沉沙哑,似乎带着浓重的倦意,又或者只是醉了。周涟偷偷地数了数地上的空啤酒罐,眉头全皱在了一块儿:“喝了那么多!又抽烟又喝酒!”沈怀今一反常态,被抱怨过后并没有立刻掐灭香烟。他眼神迷蒙,半低下头静静地看着自己指尖升起的烟雾,说道:“听说涟涟喝多醉了,哥哥在家陪你。”周涟哭笑不得:“好烂的借口。”“快去洗个澡吧,”沈怀今放下画笔,走到他跟前,抬手擦拭他面颊上的水珠,“都淋透了,小心生病。”周涟不禁想要撒娇:“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发消息也不回。我没有伞,肯定会湿啊。”“对不起,”沈怀今收回手,“我没留意,手机在房间里。我以为你已经睡了。”周涟眨了眨眼,试探着问道:“如果接到了电话,你会来接我吗?”沈怀今点头:“会。”周涟笑了,告诉他:“不可以来接,你喝酒了,不安全。”“我打车来接你。”沈怀今说。周涟笑着摇头:“没有必要。不过……你说会来接我,我很高兴。”他说着鼻头一酸,“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什么话,”沈怀今抬起夹着烟的手,摸了摸他湿哒哒的短发,“我是怕涟涟一直长不大,未来哥哥总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那要谁来照顾你?”他说完摇了摇头,催促道,“别磨蹭了,快去洗澡吧。”.周涟站在淋浴下,闭着眼,回想沈怀今刚才的话,胸口有点发闷。沈怀今这样,算不算是说话不算话呢?小时候,周书诚时常批评他长不大,怪他不肯让着妹妹,抱怨他体谅不了父亲的苦心,指责他不跟着妈妈非要留在自己身边。周书诚说他不懂事,自我中心,孩子气。他心里委屈,找沈怀今诉苦。沈怀今把他抱在腿上,告诉他:“涟涟本来就是小朋友,不需要太懂事。”还告诉他,“在哥哥面前,涟涟永远都是小朋友。”当他逐渐长大,偶尔会逆反一下,想要向沈怀今证明自己已经变得成熟。沈怀今很不配合,热衷在他强调时揉搓他的脑袋,叫他“小朋友”。周涟从来不会因此气恼,相反,他很享受这一刻,心中充满踏实感。怎么一夜之间,沈怀今的想法就变了呢?还是说,沈怀今早就对他有所不满,只是终于说出了口?周涟用力搓着脸,心中满是不甘愿。.洗完澡,他穿着睡衣走出浴室,工作间的门已经关上了,但门缝里依旧有光亮透出来。沈怀今未免太欲盖弥彰。周涟对此很不满意,立刻走过去,大剌剌地打开了门,拧动把手时故意弄出声响。扑面而来,又是一股烟味。他一下被呛到,打了个喷嚏。沈怀今站起身来,眉头微蹙着低头看他:“着凉了?”“是香烟味道太重了,”周涟看了一眼一旁的烟灰缸,心里默默算着数,忧心忡忡,“你别抽了。”沈怀今把手摊开给他看,示意自己的手里已经没有烟了。见周涟不自然地吸了吸鼻子,沈怀今问道:“那么大的雨,为什么特地回来?”周涟张开嘴,心中稍有犹豫,但最后还是把撒娇的话语说出了口:“你顾着喝酒不管我,我才会淋湿的。”沈怀今愣了愣,说道:“对不起。”周涟心中好受了些。他仰头冲沈怀今露出笑容,接着看向了一旁的画布,问道:“这是谁呀?”那上面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隐约能看出是一个身材纤瘦的男性。“你猜?”沈怀今说。“我不知道,”周涟说,“你不说,我就猜是我。”“嗯,”沈怀今把视线移向画布,缓缓说道,“是你。”周涟心中微微讶异。他更认真地观察这幅只能被称作草稿的画作,片刻后说道:“不像!我……我这里不是粉红色的。”他说着指了指轮廓上男孩胸口的位置。沈怀今明显的顿了一下,视线移到他身上,眼神暧昧不明:“那是什么颜色?”周涟咯咯笑了起来,手拉在睡衣的下摆,作势要往上掀:“我也说不清,你要看吗?”意料之外,沈怀今并不回应,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周涟忽然有些不自在,握着睡衣下摆的手不禁又攥紧了些。“涟涟要做我的模特吗?”沈怀今问。周涟心中莫名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啊,现在吗?”“嗯,”沈怀今依旧注视着他,视线浓稠粘腻,语调却依旧缓慢且平静,“把衣服脱了吧。”方才还想主动掀起睡衣的周涟不知为何变得局促,尴尬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不愿意吗?”沈怀今问,“那算了吧,我不需要穿着衣服的模特。”“我……”周涟抿了一下嘴唇,下定了决心,“好吧!”他低下头,在沈怀今的注视下从领口开始一颗一颗地解开睡衣的纽扣,任由身体皮肤暴露在空气中。那里确实不是粉红色的。他天生色素比寻常人淡薄,只比肤色稍稍深一些,甚至有点不明显。周涟脱下了外套,挂在了一旁的椅背上,犹豫了会儿,把手搭在了睡裤的边缘。还没来得及动作,他的手便被沈怀今握住了。“算了。”沈怀今说。周涟不解地抬起头,想问为什么,却只发出了意义不明的短促音调。他人生中的第一个亲吻,突如其来,毫无预警,混合着烟草和酒精的气味,在旷野中燃起一簇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