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比往常都要冷,在ktv门口抽上一支烟,甚至都分不清烟雾和白色哈气。小冬把烟叼在嘴里,瑟瑟发抖的两只手揣在袖管,烟卷快要燃到底,他终于没忍住,偏过头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阮则。哪怕他来ktv上夜班刚满一个月,也很快分辨出这里面陪酒的人里到底哪个是摇钱树,倒不是他聪明,是阮则这个人真的很显眼。店里的人来来走走,能够留下来的到底都是不简单,但是像阮则这种能喝光一整瓶伏特加还能保持体面的,小冬没见过几个。他偷偷打听过,阮则是几家店里收小费最多的,有的时候一天收的钱能抵得上新人一周的流水。阮则能喝酒,玩得开,脾气好,不管客人开什么下三滥的玩笑都不生气。刚开始店里的其他人还抱怨过阮则抢活抢的太多,但见过阮则扶着马桶吐完又笑眯眯地折回去端酒杯,大家憋了一肚子的气到嘴边也只能感慨:活该人家是财神爷。“哥。”小冬站过去一点,把藏在外套内层的进口烟拿出来,“一会儿还得麻烦您多照顾照顾我。”一直站着不动的人终于偏了偏头,他垂着眼看了眼深蓝色的烟盒,笑笑说:“我照顾不了谁。”“别啊哥,我刚来,很多老客人的脾气我都摸不准,您就帮帮我,收的小费我给您一半都成。”阮则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冬刚开始以为他在考虑,后来才发现阮则可能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是盯着对面的树发呆。直到屋里有人喊,阮则才回头看了一眼,移回视线的时候,目光在他身上很浅地停了一会儿。“四六分吧。”阮则说完,转身推开门往屋里走。包厢里的空调温度调的很高,玻璃酒瓶滚了一地,男男女女瘫在红色沙发上抱在一起。见到阮则推门进来,其中一个人眯着眼敲了敲麦克风,扯着脖子上的线吆喝说:“阿泽,玩游戏呢,你来不来?”阮则弯着眼睛笑,映着头顶彩色的气氛灯,整个人都更具有迷惑性。“来啊。”阮则坐在旁边,停了几秒之后转过头,像是刚想起来似的看着身后站着的小冬,介绍说:“带个新弟弟过来,玩游戏不会输的。”“真的假的啊,比你胜负欲还强?”“不好说。”阮则把筛盅拿在手里,“玩两把才知道。”那天小冬真正见识到了阮则的手段,有阮则在的场子好像就不会冷,他玩筛子和扑克牌的技术极其高超。几把下来,小冬摇筛盅的手心还是冒汗,阮则不咸不淡地笑,接着很自然地露出马脚。“哇,阿泽你别吧,跟我们在一块儿还出老千!”男人的手穿过人群落在阮则的手腕,阮则只是笑,然后摊开手,语气带着感慨说:“被逮住了,那就只能自罚两杯。”承认错误极其迅速,气氛再次热起来,几个人推搡阮则的肩,笑骂他是酒场老油条。透过缝隙,小冬看见阮则面带笑容的脸,只觉得这个人很矛盾。没人愿意再跟阮则玩筛子,包厢里的几个人都同意换个游戏,阮则站在角落里开啤酒,脸上的笑容和刚才一样。“玩那个游戏吧,就是我有别人没有的,一个人竖五个指头,各自说一个自己有的,但是别人没有的事儿,要是中了,其他人就得收回去一根手指,谁留到最后,就可以指定输的人玩大冒险。”这个游戏很让人兴奋,毕竟是集合了八卦和冲动的类型。小冬擅长插科打诨,这基本上可以算是他的主场,几轮下来,虽然已经收了三根手指,但坐在他旁边的几个客人已经笑的满脸褶子,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塞了几张红色钞票。趁着还没轮到他,小冬偷偷瞥自己口袋里的红票子,试图分析出到底是六百还是八百。掺着音乐,小冬听见有人在笑阮则说:“阿泽,你别告诉我你也来大姨妈啊!”阮则仰头喝了一杯啤酒,笑着收回一根手指。几个回合下来,留在场上的只剩下阮则和另外一个女孩,现在已经是赛点,双方都只剩下一根手指。其他人在旁边起哄,让阮则一次性说个大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黄段子都往外蹦,阮则没接话,只是坐在那儿笑。起初,小冬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在看,他想看看,到了游戏末尾的时候,阮则还能玩点儿什么花样让气氛再次升高。所有人都说阮则会玩儿,递个麦克风都能有十几招,真假话混在一起说,搞得人脸红心跳。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小冬看着阮则坐直身体,左手搭在膝盖上,不置可否地笑笑。“有个人,给我种过一棵树。”好简单的一句话,几个字打在背景音的鼓点上,让人听着有点儿发愣。气氛没有烘托起来,甚至可以说是噼里啪啦摔在地上,坐在旁边的女生摇头笑,拿着酒杯说:“你参加奥运会呢,这玩的太认真了吧。”“就是想赢不是。”阮则站起来,伸手拿过女生手里的酒杯,有些抱歉地说:“谢谢你让我赢,酒你就别喝了。”“哇靠,阿泽你又来这套,油不油啊你!”有人佯装踢阮则小腿,阮则也跟着演痛,很快就没有人再讨论刚刚那一句种树论。喝大了的人在包厢里来回蹦跶,桌上的筛子掉了一地,阮则跟小冬都弯下腰去捡,把手里的筛子放进筛盅里,小冬扫了阮则一眼,跟他开玩笑:“阿泽哥,你那个种树论有点儿古早狗血剧的意思啊。”切歌空档,有那么几秒钟的安静,阮则没什么反应。“真事儿还是编的啊?”下一首歌进入前奏,小冬看着面无表情的阮则脸上迅速挂上笑容,拿着筛盅站起来,嗓音带笑说:“总算到我的歌了。”-年轻人的好奇心很重。小冬总是隔三差五的把话题引到那棵树上,次数多了,阮则开始展露他的不耐烦,几句有些过分的难听话让小冬闭了嘴,最后小冬还给他买了两条烟道歉。“别想着交朋友,没人在这儿拜把子。”阮则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现在带着你,是你对我没什么威胁,如果你影响到我的客人,我可以保证,你留不下来。”小冬从始至终低着头,模样很可怜。“管好你自己就成。”阮则说完,掀开帘子往屋里走。被他一顿骂,小冬一天的兴致都不太高,临下班的时候,阮则听见换衣间有人在安慰他说:“阮则就那样,说话臭的很,软硬不吃——你就跟着他赚钱就行了,你总不能跟钱过不去是吧……”后面的阮则没听,今天他不是晚班,要按时回家。这条回家的路多的时候一天要走五六趟,没有花纹的地砖阮则都能记得清楚是哪几块,还有四个红绿灯分别是多少秒,卖烤红薯的大叔几点出来摆摊。按部就班的生活很少会出现意外,就算有意外,也是有人打乱了曾经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意外。比如,那棵种在楼下的樱桃树。是尤伽映离开的第三个月,上天没有好生之德,社区的人突然过来说要改造小区环境,要对绿化统一规划。那个时候阮则不在家,吕英只知道自己的儿子每天都要给这棵树按时浇水,她拿不定主意,只好给阮则打电话。电话那头,阮则听见这个消息并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只是说他现在回去。五分钟后,穿着深灰色外套的阮则从大门口跑过来,鼻尖出了汗。带着红袖套的女人跟他又说了一次现在的规章制度,阮则只是点头,没有过多辩解,最后只是说:“能不能给我点时间,让我找个花盆,我把树挖出来。”“那你抓点紧,别影响社区后面的工作。”“好,谢谢了。”阮则花了很多时间用来寻找可以栽树的花盆,因为樱桃树已经长大,树根盘踞在土壤里,挺占地方。最后他还是在一个收废品的阿婆那里买了一个泥盆,还花了三十多块钱叫个三轮车拉回来,吕英站在旁边看阮则蹲在地上挖土,只觉得心里堵,但是又什么都不敢说。阮则听过不少俗语,其实不用吕英说,他也知道人挪活树挪死的道理。所以他认真看那棵树枯萎,死去,最后只剩下几根干脆的树杈时也不觉得委屈。死掉的树也不影响他每天浇水。树死了,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好事,证明这句俗语是真的,树挪了要死,人挪了真的能活。看来尤伽映,在美国会活得很不错。厨房的水开了,阮则放下水壶,转头对卧室里说:“妈,准备吃饭了。”-----接下来会有规律的填这本 大概隔日更这样 剩下的篇幅也没有很长 不需要太多时间(再次be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