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英的病情从入春突然恶化,春天开始,万物生长,吕英在菜市场晕倒,被救护车拉到当地医院。阮则赶过去的时候,吕英正在病**坐着,一边挣扎着要拔吊针一边跟旁边的护士讲:“我真的没事儿,小姑娘你让我走吧,别白浪费医院的床位。”“妈。”阮则走进去,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你是阿姨的?”小护士对着阮则愣了一下,很快开口问。“儿子。”阮则转过身,低头看了眼女孩手里拿着的病历单,然后抬起眼跟她对视,“我妈很严重吗。”“挺严重的。”护士皱着眉,翻了一下手里的单子,“从片子上看,心肺功能都有损伤,尤其是心肌组织萎缩的很严重……”说到这儿,她抬起头,看了眼面如菜色的吕英,想了想转过头对阮则说:“你先跟我出去交费吧。”阮则点点头,临走之前,他握了一下吕英的手背,笑着跟她说:“在这儿等我啊,要走起码把这瓶水吊完,钱都花了。”阮则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隔壁床正在吃饭的阿姨还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把门关上,拿着病历单的护士在门口站着,阮则走过去,站在她旁边。说要去缴费,但两个人谁都没动,这边有人还在琢磨怎么开口,那边已经有人拉开外套拉链,低声说:“我妈之前吸过毒。”“如果医生需要,我可以回去把前几年戒毒所的病例带过来。”站在旁边的小护士还是维持着一开始的姿势,两只手牢牢地攥着病历单,眼睛盯着地板。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但就是紧张,脑袋很重,抬都抬不起来。“别害怕。”男人突然开口,语气轻松,她扭过头,刚好对上男人的眼睛。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帽子摘掉了,蓬松的黑发翘着,削弱了不少五官的凌厉。“她已经戒掉了,而且我也是良好市民。”被撞破心思,姜方林有点儿不好意思,她抿了抿嘴,小声说:“我没害怕。”阮则弯着眼睛笑,姜方林别过脸,顿了几秒,开口说让阮则跟她去缴费。坐步梯来到一楼缴费处,姜方林站在一边等待,看着身材高大的男人在人群中排队。轮到他的时候,男人在玻璃窗口前微微俯下身,把银行卡从圆洞里递过去。突然想到医生临走之前说的话,姜方林又开始紧张,这种紧张一直持续到男人再一次站在她面前。“还用做什么吗?”男人问她。“不用。”“好。”男人说,“麻烦你了。”“那个——”看着男人的背影,姜方林脱口叫住他,男人转过头,眉毛微扬。姜方林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男人面前,她闻到一股很淡的皂角味,挣扎了好久,她才说:“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刚刚医生给你妈妈挂水的时候,发现她的手臂内侧……有好几个针眼……”后面半句姜方林说不出口。“所以。”男人替她补了后半句,声音很轻,“你们怀疑她复吸了。”“……是。”男人好久都没说话,姜方林有点为难,她刚想说什么,抬起头才发现面前的男人好像在放空,他的视线越过人头攒动的队伍,不知道落到了哪里。“现在也只是猜测。”姜方林说,“因为涉及很多复杂的情况,所以还没有问你妈妈。”“好的。”男人收回视线,重新垂眼看她,“还没问您叫什么名字。”姜方林怔了怔,说:“姜方林,你就叫我小姜就行。”“谢谢你了,姜护士。”“那你怎么称呼?”姜方林顺势问。“阮则。”名字很好听,姜方林记下来,转身带着阮则往主治医生办公室走。说是猜测,但其实他们心里都有数,一个混合着咽喉疾病和肺部问题的女人,静脉上还留有针眼,并且之前就有吸毒史,基本上有八成把握。看着医生拿出片子,用铅笔在上面比划着,阮则又开始走神,时不时听着肺栓塞,营养不良,以及肺癌这些字眼钻进耳朵。“现在主要是需要排查是不是肺癌,如果是的话,后续也要住院治疗,等活检结果出来吧,到时候再商量一下治疗方案。”“好,谢谢医生。”阮则站起来往门口走,准备开门的时候又回过头,“她会死吗。”站在旁边的姜方林手抖了抖,她抬起头,看站在门口的男人。医生扶了扶眼镜,给了一个常用的话术:“还是要看到时候的活检结果。”阮则点点头,又说了一遍:“谢谢医生。”从房间出来,阮则走上步梯,掏出手机,在网页上搜索肺癌的治疗费用,中早期的治疗费用比他想象中要少些。点开一个网页,还没往下滑几下,屏幕突然出现一个号码,阮则对着那个来电号码发呆,等到了二楼,他走到窗边,按下接听。“下个月公司能走一批人,去洛杉矶,落地之后可以再包车去别的地方。”阮则听着,没说话。“喂?”“嗯,我在听。”“你别光听啊,到底怎么说啊?我可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先给你占了个名额,你要是去的话,最晚下周就得把订金先给我打过来,等手续办齐,再把剩下的钱——”“——我可能暂时去不了。”阮则开口打断电话那头男人的话,一秒之后,男人低声爆了句粗口。“我真是操了,你他妈什么意思啊?这事儿几个月前不是都说好了吗?你知道多少人想过去,我是看你急成那样才先给你占位!就你这背景,给你弄个旅游签知道多难吗?”远处的天空是大片火红,看得久了,好像连视线都会被染红。“抱歉。”阮则对着手机,哑着嗓子说,“不好意思。”等阮则走到病房的时候,吕英的吊瓶已经快要打完,看见他开门走进来,吕英忙叫他:“是不是好多钱?这瓶打完就走吧,我一点儿事都没有,好得很。”“再等等吧。”阮则拉了把凳子坐下,顺手拿了个苹果,问旁边的阿姨借了把瑞士刀,低头开始削果皮,“医生说你还需要做个检查,等结果出来,没大问题的话我们就回家。”“不用检查,我没事儿。”吕英的情绪有些激动,她撑着从**坐起来,声音提高,“在医院住这几天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医院多贵我清楚,我们别把钱浪费在这上面。”削苹果皮是个手艺活,从顶部开始划一小刀,然后顺着苹果的形状,食指按着刀面,用巧劲儿一点点顺着往下。如果顺利的话,削到底部,果皮会变成很长的一条,富有弹性,像橡皮筋一样。他削苹果的技术不如吕英,阮则还记得,小的时候,吕英会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然后自己笑着吃果皮。“而且我不想打针,这一天挂几瓶水人都受不了,打针那个疼哦。”手上的动作一顿,果皮断了,掉在地上。看阮则对着地上的果皮出神,吕英开始烦躁,她掀开被子就要扯手背上的胶布,旁边的阿姨看见忙大叫,嚷着说不能自己随便拔针啊。他们病房的动静闹得太大,很快在隔壁查房的护士推门进来,见到吕英要拔针,跑过来按着她的手。当妈的要拔针出院,做儿子的却坐在旁边一动不动。“你是瞎的吗!看不见你妈在这儿拔针?”人越多吕英挣扎的越厉害,到最后,吕英开始大声尖叫,声音尖锐好像能穿破耳膜。姜方林听见声音也跑过来,刚一推开门,就看见阮则背对着她站在床尾,手里拿着一把瑞士军刀,脚边掉了一个苹果。病房闹做一团,但阮则就像是一个局外人。姜方林看了眼表情狰狞的吕英,正打算上去劝,耳边突然响起男人很低的声音。“别闹了。”“妈。”吕英挣扎的动作一顿,然后用那双充了血的眼睛朝他看过去。阮则还站在床尾,对上吕英的视线,他摇头笑了笑,声音透着掩盖不住的疲惫和无可奈何。“真的,别闹了。”“我没力气了,你能不能放过自己,也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