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前夕的那件校暴事件在魏惟一的生活中并不常见,因而身处这件事中的所有人都在他记忆里有着清晰的影子。他一开始并没有看见那双丹凤眼,他扶着人走到棚子边,等到丹凤眼抬头询问,魏惟一立马认出他来,指着他惊奇道:“是你!”旁边立刻有人接话:“邹文雨,这人你认识啊?”被称之为邹文雨的男生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不认识。”原来他叫邹文雨,还挺斯文一名字。魏惟一深感冤枉,但转念一想说不定人早就忘记自己了,便也没再作声。相比上次见面,这回邹文雨头发剪得相当短,几乎成了寸头,脸上也很干净,看不出有什么被欺负的印记和伤痕。魏惟一打量他两眼,想着自己也许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方转回了视线。和他一起过来的贾雯丽也扶着一个中暑的女生坐下,在魏惟一附近站住,却总闲不住脑袋,屡屡往旁看,魏惟一打趣道:“后面是有银子吗,你怎么一直看那边?不会是移情别恋了吧?”贾雯丽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看邹文雨,边问:”你认识他吗?“魏惟一说:“以前不认识,刚刚认识了。”“这人很有名。主要是他长得很好看,其次是学校很多活动都是他主持的,不认识也会觉得眼熟。”魏惟一又重新去看邹文雨,还是一样的长相,上次只认为他很懦弱,这时看却觉得很不卑不亢,腰杆很直......突如其来的谈笑声打断了魏惟一的思绪,他震惊地看见上次的那个领头欺负人的瘦子正熟稔地攀过邹文雨的肩膀,和他说着什么,姿态亲密。魏惟一怀疑自己眼花了,他往旁边扫了一圈,大家的神色都很自然,并没有什么吃惊或者愤怒的表情。魏惟一往当事人邹文雨看去,他稍稍低着头,似乎也并不害怕或者抗拒。尽管认为邹文雨是受了威胁,毕竟上次亲眼所见绝不是假,但魏惟一想到他的话,还是没开口伸出帮忙的手,不知道具体情况就自作主张反而可能害了他,或许还是了解之后再出手更好。想到这,他用手肘碰了碰贾雯丽,向她打听道:“你认识邹文雨旁边那男的吗?”“认识。”贾雯丽眼珠子转了转,“许志行,和校外的社会青年经常一起混,听说他以前还放火烧了自己家呢。”魏惟一吓一跳,“那不是纵火犯吗?”贾雯丽撇嘴,“纵火犯哪有这么好当,他那时候好像都没满十四岁,也不知道为啥要放火烧了自己家。”高个瘦子没有多呆,魏惟一心生一计,跟了上去。那个人走得吊儿郎当,慢悠悠进了去小卖部的小路。小卖部就在医务处不远,魏惟一往那边绕小路走。繁茂的枝桠纷纷被压弯了腰,交织横生成一张隐天蔽日的大网。他不敢追得太近,已经丢失了瘦子的踪迹。不远的前方传出一点细碎压抑的声响,像是呻吟,夹杂着唇齿触碰的声音,魏惟一耳朵稍稍竖起来,蹑手蹑脚靠近声音的发源处。刚走了几步,魏惟一好像踩住了什么一样差点被绊倒。他看过去,竟然是蹲着的邹文雨,“你怎么在这?你刚刚不还在......”邹文雨沉着脸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你小点声。”“对了,你怎么在这?”魏惟一小声又问。邹文雨没说话,只朝那对男女的位置抬了抬脸。魏惟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个正在热吻中的男生不就是刚才的瘦子吗?魏惟一本意只是随便听一听谁这么大胆在学校接吻,没想到不仅遇上了邹文雨,主角还是认识的人。他戳了戳邹文雨,问:“要不我俩一起先走吧?”邹文雨摇摇头,“现在出去会被他们看见的。”魏惟一咂舌,“那你不会等到他们走了再走吧?”邹文雨认真地点头,“正有此意。”魏惟一无奈,他想起之前见到的几幕,低声问:“他们现在还打你吗?我刚刚看那个瘦子对你还挺亲密的,是不是他们威胁你啊?”“没有。”邹文雨补充了一句,“还打。”魏惟一顿住,“那你还和他们......告诉老师把他们开除不行吗?”“我在校外被打过。”男生的声音很冷静,然而肩膀微微颤动,身体瑟缩,显然是记起了当时的噩梦。魏惟一不由得生出些同情,他本来就乐于助人,便问:“那要不我叫上我朋友和你一起回去,总不能再欺负你了吧。”邹文雨手紧攥着校服一直没松开,看了他一眼,“不麻烦了,谢谢你的好意。”终于接完吻的两人并没有离开,男生抽起了烟,烟味顺着风飘过来,有些呛鼻。女生则抱着肩,那架势好像在等人。魏惟一蹲着腿麻,直起腿来活动手脚。不久,说话笑骂的声音渐渐变大,一个女生被几个人推搡着走到两人面前。“就她?”为首的女生捏着她的下巴问,“长得挺普通的,就不用担心脸受伤了吧。”有人插嘴:“打脸肯定不行啊,会被老师发现的。”女生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还用你说!”她端详着眼前的一张脸,“哎,没想到吧,你也有被别人校园暴力的一天。”魏惟一看不下去,想冲出去救人,被身边的邹文雨拉住,“别去,那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人。”“什么意思?”“她以前带头欺负过张玥。”张玥是?魏惟一正想这么问,在中心被打歪头的女生就给了他答案。“张玥,你别高兴得太早,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总有一天你也会遭报应的!”被拉扯着头发的女生凄厉的叫声几乎刺穿他的耳膜,让人汗毛倒立。“就是说,这是报复呢?”邹文雨轻轻点头,和魏惟一说:“我们趁乱走吧,现在他们应该顾不上我们。”路的尽头现出一个蓝白色的身影,两人抬脚的动作停住,同时收回了脚步。那个身影很熟悉,魏惟一绝不会认错。他漫不经心地走来,一只手还揣在裤袋里,和教训人的一群男女正正对上视线。双方均是一愣,然后那个挺拔的身影视若无睹地路过他们,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魏惟一沉默地看完了蒋均良出现到离开的全程,他想起放暑假那天掉落的钥匙,一时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邹文雨推了推魏惟一,“走啊!你愣着干嘛?”“你认识刚刚那个人吗?”魏惟一忽然问。“认识啊,他长得让人很难忘记吧。”是啊,蒋均良那张脸,不是能轻易就会遗忘的。他抓住这一线尾巴,追问:“那你还记得放暑假那天,我们不是在厕所遇见了吗?”“哦,对啊,他那天去厕所的时候看见我了。”邹文雨倒是一派淡定,显得心神不定的魏惟一才有些格格不入。“那......”魏惟一问不下去,该问什么,问他为什么不拔刀相助,为什么不见义勇为,为什么不救人,哪怕只是告诉别人帮忙也好?“你在想什么,他不帮忙不是很常见吗?”邹文雨说,他的手轻轻落在魏惟一肩膀上,“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是个别例外。”嗯,我知道,可是我希望他不是。魏惟一想,他心里的蒋均良应该是乐于助人的,而不是隔岸观火,无动于衷。之后魏惟一和邹文雨交换了联系方式,邹文雨比上次亲近不少,爽快地答应了。运动会闭幕式比开幕式短暂,因此下午放学格外早。魏惟一他们索性去了KTV唱歌,一众麦霸抢着唱歌,偶有一两个关了原唱,走调的歌声引得众人大笑。昏暗的光线让人有些头晕,魏惟一捡了一瓶锐澳来喝,坐在沙发上头重脚轻。蔡蔡撂了话筒到他身边调笑:“别喝了帅哥,来唱首歌呗。”“不唱!”魏惟一挥手。“别啊惟一,你唱歌那么好听,让我们也享受一下天籁啊!”“是啊魏惟一,你不唱那太可惜了......”众人纷纷起哄,魏惟一奈何不过,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抓住话筒开了口。蒋均良进来的时候魏惟一正唱到**,大屏幕映射的蓝光打在他身上,隐隐约约有些不甚真实的迷幻。他的歌声很动情,微醺的脸上表情也一样沉醉。蒋均良动了动手,挑了个清闲的空位坐下。魏惟一唱着唱着头歪了歪,整个人就倒了下去。围坐着的众人手忙脚乱地扶住他,将他放到了仅剩的宽敞沙发上——蒋均良的旁边。他的头挨着蒋均良的大腿,柔软的头发间或蹭着蒋均良,有些微微的痒。蒋均良皱眉看了看他,往外移了移。那个头竟也得寸进尺,跟了过来,又紧挨住蒋均良的大腿。蒋均良扫了一眼快要掉下去的身体,没有再动。他的视线慢慢转移到身边的脑袋上,魏惟一睡得相当平静,只是嘴巴抿住,眉心皱起。是做了什么心情不好的梦吗,印象中他的嘴角似乎从没有下坠过,蒋均良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停留在那个劣质的钢钉上。已经快两周了,还没有摘下来吗,是忘记了吗,不过他确实不怎么长记性。蒋均良记得魏惟一上早自习背书常常背得头疼,到了下课验收已经忘了大半,被老师批评了不止一次两次,倒是他嬉皮笑脸全不放在心上。曾经的记忆鲜活地浮动出来,时光中那人的音容笑貌竟然也历历在目。蒋均良自己也有些惊讶,收回目光,他这长大的十几年里,一直没有朋友的存在。他以为自己不需要这样的名词来充实自己的生活,但现在,如果有一个不算讨厌的人,是不是也能成为还算不错的朋友呢?他起身出去抽烟,想起蔡蔡放学前叫住他,问他去不去KTV,还说:“魏惟一那家伙应该挺喜欢你的,不然不会一直追着你跑。和他做朋友你不会亏的,试试看吧。”蒋均良在窗口点燃烟,吸了一口。窗户开了一半,微凉的晚风吹进来,冲淡了室内一半的燥热。他伸手去开另一半的窗,一只手抢先插进来推开了。蒋均良转头看来人,“你醒了?”“太吵了,没一会儿就醒了。”魏惟一说,他的脸上还有未散的红晕。蒋均良低头吸烟,两个人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魏惟一才说:“你今天从小卖部回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女生被打了吗?”他的问话如此直接,和他往常全然不同,让人平白品出了些冷酷的意味。蒋均良挪开夹烟的手,坦然道:“我看见了。”他似乎有所感应魏惟一接下来的问话,却并不回避。“你......”魏惟一静了静,他觉得自己开口说话是那么艰涩,“上次也看见了吗?”“嗯。”如果蒋均良是犹豫或者心虚的表现,或许魏惟一能更义正言辞地指责他,然后再和他一样继续做朋友,只是他这样的坦然,倒让他说不出什么劝说的话来。蒋均良望过来,说:“魏惟一,你是一个很善良仗义的人,因此大家都很喜欢你。”说到这,他笑了一下,“也包括我。但是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那么好的人,就是个很普通的人,不坏,但也算不上好。”魏惟一半晌没说话,也许是他不想说话,也许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天晚上的风很凉,月亮那么圆,让他一直没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