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醉了。”“我没醉。”魏惟一摆正脑袋,嘟囔道。“醉了的人一般都说自己没醉。”郑天心无奈地笑,她似乎想要搭把手,但被后者一把挥开,正色道:“好吧,那我醉了。”魏惟一朝前走去,步子歪歪扭扭,一看就是醉了。郑天心在后面摇头,追着他喊:“你等等啊,我们一起走。”“哦。”魏惟一乖乖地停下,露出傻傻的笑容。郑天心心里一动,好像被羽毛轻轻挠了挠似的,痒痒的。魏惟一入学那天她就注意到了他,那时候她还是迎新志愿者,正要帮忙提起行李时,男孩朝她露出一口白牙,干净端正,在九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他说:“不用,我自己来就行。”她松开手,掌心湿润,被风一吹,微微的凉意袭来。不止是郑天心,当时学校里就有很多人在议论他,什么历届来经管学校最帅的学生,院草之类的话。朋友怂恿她去要个微信,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她如此,其他的人可不,前仆后继的女生去找魏惟一,堵在路上。郑天心回头,他已经落后很远,莫名烦躁,声音抬高了些,“不能快点吗?”男生在一众女生中抬头,对着她笑,“对不起哦,学姐。”又收回手机,和其他人说,“不好意思,我们学姐催我了。”然后他小跑着向郑天心奔来。是的,朝自己跑来。阳光打在他身上,那样耀眼的笑容,那样热烈的情感,好像装满了自己的杯子还要溢出来的水一样,从高处向低处,流到每个人身边。郑天心从回忆里出来,望了魏惟一一眼,走过去搀住他。其余的人从饭店里走来,看到他们亲近的姿势,默契地笑起来,一起上了车。郑天心扶他上了车,苦笑,你们看到的和实际可完全不同,真好奇,魏惟一爱而不得的女生会是什么样子呢?魏惟一没有想到会在学校里遇见夏燕瑾。她变化不大,还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大波浪,圆耳环,红指甲,穿着很短的上衣和牛仔裤。夜色低沉,魏惟一走近些,才恍然意识到阴影里还有一个人。女生抱着男生,笑着在撒娇。那个人他不认识。魏惟一想都没想就冲上去质问:“夏燕瑾,你怎么劈腿呢?”旁边的郑天心都没拉住他。夏燕瑾本来在和人甜甜蜜蜜,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往回看,看到来人表情骤然从惊怕变成嫌恶。倒是翻脸比翻书还快,魏惟一心想,他盯着夏燕瑾,姿势调整成更稳定的一款,等着她如何解释。夏燕瑾抱着胳膊说:“你连情况都没了解清楚就别血口喷人了,我和他早分手了。”分手了?魏惟一追问:“什么时候分的?”“上个月,哦,不对,好像是五月份。”夏燕瑾一连说了几个时间,似乎不太确定。魏惟一皱起眉头,但又发自内心地想笑,这样矛盾的情绪显得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夏燕瑾找回神,见他这样,冷哼一声,讥讽道:“怎么了,听到我和他分手,迫不及待地想趁虚而入了?”魏惟一吃了一惊,听她的意思,好像知道自己喜欢蒋均良,可是,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蒋均良告诉她的,不,不,不可能,他不会这么做的。思绪万千,但他很快又回道:“我要怎么样关你屁事。”夏燕瑾不屑地笑,“我懒得关心,反正你也是白费功夫。”她和她的新男朋友转身走了,留下郑天心不解地看着发呆的魏惟一。他回过神,和她说话:“学姐,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都是瞎说的。”郑天心笑了笑,“我知道。”虽然这么说,但她并没有完全这么想,她是有过几次恋爱经历的聪明人,这一年里向魏惟一献殷勤的女生并不乏好看又有趣的,但是他却一个也没看上,刚刚那女孩那样说,倒是成功地解开了她长久以来埋在心里的疑惑。原来,魏惟一不是不喜欢她,而是不喜欢“她”。当然,郑天心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没有必要,也许这个猜测是正确的,也许这只是她告白失败后的不甘心作祟,但,有些事情,放在心里就足够了,不一定需要知道答案。和郑天心分开后,魏惟一走着走着走到了操场。大片的白光打下,赛道上不少学生在夜跑。他走进去,走到中心的草坪,坐下,掏出手机,想了想,又躺下。无数蚊子飞舞在光下,嗡嗡作响。魏惟一在屏幕上打字,自从开学以来,他已经没和蒋均良发过消息了。思考两秒,他终于发出去:我在我们学校遇见夏燕瑾了,世界真小!魏惟一想了想,加上一句:你和她怎么分手了?过了一分钟,手机没动静。过了两分钟,魏惟一被蚊子咬了一口。他有些痒,抓了好几下。过了五分钟,魏惟一已经数到天际上的第二十三颗星星。他抓起手机,还是毫无消息,有些泄气,想他是不是傻,一般人都不一定可以秒回,他居然指望蒋均良在五分钟内回他?于是,魏惟一乐观地玩起游戏。操场上网不好,时断时续的,很容易遭队友投诉——别问他怎么知道的。赛道上的人一个个离开,灯光仍闪烁着,白亮得像是黎明。手机铃响,魏惟一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一边拿起手机一边暗暗默念希望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他翻开正面,是蒋均良的消息:对,我们分手了。魏惟一飞快地打字发消息:为什么?那条消息像是坐着特慢列车一样开过来:腻了。魏惟一咬着指甲,回:就这样?蒋均良:不然呢?近处的树叶随风发出沙沙的响声。魏惟一突然意识到蒋均良在对爱情这方面远远没有在别的方面认真,像对学习,他一向一丝不苟,但对恋爱,就好像只是玩玩的关系。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关掉了对话框。关掉后他又想起还没有问夏燕瑾是怎么知道他们的事,懊恼地抱住脑袋,在路上摇晃。骑着自行车路过的人惊奇地瞥他。哎,怎么能听到水声,他的脑子是不是进了水?魏惟一抬眼望去,草坪上的工人正丢下水管,关闭水龙头。他收回目光,看来他脑子刚刚是真的进水了。不久后是蒋均良的生日了,魏惟一纠结,是去上海呢还是不去?他想要给蒋均良庆生,二十岁生日到底是个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但他不会乐意自己去吧,反而会惹得他心烦。上次的事已经打破了他的底线,这次再去,是不是会彻底丧失对自己最后的耐心啊?他想起刚才未竟的数星星事业,要不这样,数完是偶数代表去,奇数代表不去,很好很完美。魏惟一开始仰头数数,一颗、两颗、四颗......十六颗,脖子酸痛得不行,像被锤子敲打过一样。他垂下头,放弃了这个方法。他转念一想,还有什么方法——抛硬币。他掏出口袋里仅剩的硬币,向上一抛,那枚硬币圆滚滚地向前滚去,滚啊滚,最后滚进了地下管道的缝隙里。魏惟一呆住了。这是老天都不想让他去吗?他盯着那条窄窄的缝隙看了一会儿,叹口气,走近些,再走近些,转身毫无痕迹地摘下草丛边摇曳的那朵小白花,火速转移地点。他仔细凝视那朵小白花。这是山间常有的那种很小有很多花瓣的野花,十几瓣小小的花瓣慢慢地被他揪了下来,十几秒后,魏惟一再次确认自己数出的是二十二瓣。他犹豫不决,他不想承认自己数的是奇数,他希望自己是偶数。魏惟一终于醒悟,是啊,既然他想去上海,那他还纠结什么,一往无前地偏向虎山行不就是了。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患得患失了?是因为蒋均良吗?他把光秃秃的枝丫扔掉,拍拍手,感叹道:“浪费我这么长时间。”图书馆里,魏惟一转着笔,在思考是买机票还是买高铁票去上海。单耀频频转头看他,忍不住吐槽:“大哥,你转了十几分钟的笔了。”“怎么,你有意见?”“不是,你在纠结什么啊?”魏惟一说:“我在想周末怎么去上海。”单耀翘着腿问:“你去上海干嘛,又去算命?”算命?哦,是指他上次说去看神棍吗?魏惟一点头,“对,希望结果好一点。”单耀四下看了看,凑近问:“说实话,你去上海是不是看你女朋友?”“没有。”魏惟一把他推远些。“也是,看女朋友一年才去两次也挺不够意思的。”安静不过几秒,单耀又挤眉弄眼地问:“你小子条件这么好,还从没谈过恋爱,你不会是gay吧?”魏惟一斜眼看他,“......如果我说是,你信吗?”“不信。”亮亮的阳光被树叶切成一片片小碎块,在魏惟一的镜片上闪烁不定。有点晃眼睛。他低下头收了笔,订好星期五飞往上海的机票。这次魏惟一告诉了蒋均良。他本来做好不回复的准备,谁知后者在“对方正在输入中”的省略号后填上了几个字:我来接你。魏惟一开心之余难免怀疑蒋均良是被鬼上身了,明明只是一排没有感情的文字,他却总能感觉到对方行间的不太乐意。这天下午,魏惟一从计算机课上出师了,因为他终于独立做出了一个简单的小程序,好吧,严格意义上来说多亏了助教老师的帮助。助教姓杨,北京的一所985研究生,上海人。他脾气很好,课上的人都不怕他,因此经常和学生打成一片。杨老师最开始知道魏惟一的初衷时,八卦了一句:“送给谁的?”魏惟一在不熟悉过往的人面前敢大胆发言,毕竟也不怕拆穿,“我喜欢的人,虽然他不喜欢我。”半成品出来之后,魏惟一让杨老师过目了一番,他夸赞道:“我觉得没有人会不喜欢用心的礼物。”其实杨老师本来还想让魏惟一把成品做完后也给他检查一下的,但遭到了婉拒,理由是他想让过生日的人成为第二个看见那份礼物的人。“看不出啊,你挺讲究仪式感的啊!”杨老师把文件夹放进抽屉,拍了拍魏惟一肩膀,“一起走吧。”“好。”一路上很多人向他们行注目礼。杨老师长相不错,本名杨辰,学校里一直有关于他“北京金城武”的称号在流传,有一次被魏惟一说来调侃他,他知道后很惊讶,“她们好看得起我。”魏惟一挥手,“别这样老师,她们是说神似。”他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长段的距离,“五官呢,可能还是有一定的差距。”杨老师乐了,“魏惟一,你是生怕得罪不了我是吧?”魏惟一笑嘻嘻道:“老师,其实你还是很帅的,像我,一开学被你迷倒了。”杨老师翻了个白眼。这可能就是大家喜欢他的原因,他就像一个大自己几岁的朋友一样,亲切但又能给出适当的意见。“你周五请了假,是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我去看我朋友。”“你朋友在上海读书?”“对啊,他在复旦。”魏惟一提到蒋均良,有点自豪,心里情不自禁地冒出粉色泡泡。“看你那样,她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吧?”魏惟一忍不住笑。“好吧,那祝你一切顺利。”杨老师揉了揉他的头发,郑重地说。走到一半,又想起来什么,回头,“别忘了下周二的辩论赛,好好准备。”机场很大,和北京一样。人们匆匆地进出,他一走到出口就看见蒋均良,那人和其他接机的人离得稍微远些,望着窗外,显得格格不入。一只橘色的小猫趴在他怀里,蠢蠢欲动要往肩膀上爬,被轻轻按住。如果不是这样,他看上去真不像在等人。魏惟一走向蒋均良,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除了冬装换成夏装,以及那只怀里的小猫,其他没怎么变。他指了指猫,问:“这只猫是你的?”“不是,我室友的女朋友养的。他们去约会,让我帮忙照看一下。”魏惟一说:“我可以抱它吗?”说着他伸出两个手指头摸了摸橘猫的头,才大着胆子把猫抱到自己怀里。他忍不住逗弄橘猫,摸它柔顺的皮毛,捏它脸颊和尾巴。蒋均良在一旁冷眼旁观,“走吧。”“它叫什么?”“安妮。”“什么品种啊,好可爱啊!”“我不知道。”魏惟一抬头看他,“不愧是你。”蒋均良往前走,告诉他酒店已经订好了,还是上次那家,又问有没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魏惟一想了想说:“等我回了酒店仔细查查。”他们商量好下午再出去玩,蒋均良临走前,魏惟一还对安妮爱不释手。蒋均良站在门口说:“不如你一直带着吧,反正我也要照看到晚上。”魏惟一眼睛放光,抱着猫点头。下午蒋均良来接魏惟一,敲酒店门,没人应答。他早知如此,也不意外,从容地回到酒店大厅,如果是从前他会让魏惟一定闹钟,但现在,睡久点也没关系。最后出发的时候已经离计划的时间迟了一个半小时,魏惟一边拉背包拉链边抱怨道:“你怎么不早点叫我起来?”“我叫了。”蒋均良很认真地解释,“是你自己没醒。”安妮优雅地踩在沙发上,像个高贵的女王。蒋均良捏住它的脖颈提起来,动作看上去一点也不温柔,问:“你还要把它带过去?”“不行吗?”“可以,只要你不嫌麻烦。”他撇清责任,“但你不想抱的时候不要丢给我。”魏惟一看了会一猫一人,将猫从人身上扒下来,亲了一下,送回了房间。蒋均良问他:“你是不是没想好去哪?”那是自然,毕竟他在房里一觉睡到了现在。魏惟一摸摸鼻子,笑得纯良,向人疯狂放电。蒋均良一目了然,无所谓地点头,“行,那就跟我走吧。”“我们去迪士尼吗?”魏惟一想起关于上海的一些印象和名词,颇有兴致地问。蒋均良看他一眼,“如果你想去的话可以一个人去,对我来说太贵了点。”“他们门票多少钱啊?”“三四百。”魏惟一不说话了,其实他觉得还好,但是蒋均良这么说,大概确实不便宜。“你想去欢乐谷吗?”“想啊,我特别爱去游乐场的。”魏惟一手舞足蹈道,“如果有过山车和摩天轮就更好了。”蒋均良说:“上海没有摩天轮,北京欢乐谷有。”两人买票进场,最开始的项目是4D项目,相当逼真,仿佛真正身临其境一般。魏惟一笑咪咪出了门。他很兴奋,拉着蒋均良直奔他最爱的过山车。两个90度直线下降的轨道让他肾上腺素飙升,他摇动后者手臂,“我们快去玩这个吧!”蒋均良身体微僵,把手抽了出来,开口说:“你去吧。”“我一个人去?”“嗯。”“你不想玩这个吗?”魏惟一问。“对。”“那你玩海盗船吗?”蒋均良摇头。“你玩大摆锤吗?”蒋均良摇头。“跳楼机?”魏惟一在得到无数个蒋均良式摇头后,了然肯定地道:“蒋均良,你是不是怕高?”蒋均良看他,“我不怕高,但是我不喜欢玩这些项目。”魏惟一挑眉问:“你玩旋转木马吗?”蒋均良笑了,“我不玩。”他终于承认,“我是怕高,你可以滚了。”“我一个人怎么玩啊?”魏惟一很有意见,“那多无聊啊,你必须和我一起去!”蒋均良不乐意,他想走得离过山车入口处更远,被魏惟一拉住,使劲摇晃,“哥~,算我求你。哥~,陪我玩嘛。”蒋均良面无表情看着他,不为所动。“蒋均良!我明天要送你生日礼物,很贵重很贵重,比你那特产贵重多了。”魏惟一计上心头,口若悬河,“你不想欠我的人情吧,现在你陪我玩,我们一笔勾销。”蒋均良说:“你当我傻吗?我可以不收你的礼物。”魏惟一眉眼生动,得意洋洋,“这个礼物你不想收也得收。”“那等我收到再说。”蒋均良转身就走。“等等等等,蒋均良!”魏惟一唯恐抓不住他,话语机关枪般连连吐出来,“你看我特意来上海给你过生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忍心看我一个人孤伶伶坐过火车吗?多可怜啊!”蒋均良和他对视,魏惟一拼命眨眼睛,瘪着嘴巴,一派可怜兮兮求抱抱的模样 。片刻后,蒋均良大概是不忍直视,举手投降,“只坐一次。”“好,没问题。”魏惟一紧紧揽住蒋均良肩膀上了车。而后的几分钟,魏惟一欢呼尖叫,好不快活;他身边的恐高患者脸呈菜色,冷汗直流。下来之后,魏惟一意犹未尽,大有再去一次的势头,而蒋均良则弓着腰慢慢在长椅上坐下,捂着肚子,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滑落。魏惟一从来没见过蒋均良这样,指着他笑得合不拢嘴,“没想到你这么怕高啊,总算知道你怕的东西了。”蒋均良睨他,没说话。“你现在还玩旋转木马吗?”魏惟一不怕死地挑衅道。蒋均良解开衬衫的前两粒扣子,“你是不是找打?”魏惟一低下头,背过身去,肩膀隐隐颤动。后面几场刺激的项目,蒋均良说什么也不肯再玩,魏惟一只好一人上阵。坐在最高处时,他下意识地往下看,密密麻麻如蚂蚁的人群随着高度的下降逐渐变得清晰明了,意料之外的——他一眼看见了蒋均良,静静地站在原地。魏惟一蓦然感到一种心安,在无与伦比的刺激与快感中,好像只要那个人在,一切都变得可以期待——期待见到他后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也许接着一起去吃冰淇淋,或者拉着他做一些奇怪的事情,甚至从高处下来后能够跑向那个在人群中等他的人,就这样小小的事情,他竟然也觉得无比幸福。夜幕降临,霞光被如墨的夜色一层层染黑。他们坐着小车穿越江底的过江隧道,水在头顶流,车在水下走。汽车几分钟就穿过了宽阔的黄浦江,来到浦东,之所以晚上来,是因为晚上在塔上能俯视全上海的夜景。蒋均良告诉魏惟一:“人们都说东方明珠是上海的一颗璀璨的明珠,楼层有468米高。”高大的建筑物就像一根擎天柱一样矗立在眼前,高耸入云,鹤立鸡群在周围簇拥着它的一群高楼大厦中。灯光照耀着亮丽的明珠塔,前台还有人在唱歌,声音远远传来,魏惟一悄悄和蒋均良说那人唱得好难听。两人进了电梯。电梯飞速上升,门一打开,人流鱼贯而出。他们来到了一个球体上,球体四周是一条全透明的观光廊。隔江相望,上海的夜晚,是灯的海洋,光的世界。游览了前面的球,他们下来一层,这一层旁边是玻璃观光区,有的人来到这一层看到脚下是透明的玻璃,都不敢踩上去,比如某个默默远离尘嚣的人,而有些大胆的人则坐、躺、趴、站在玻璃区上,各种姿势,毫不畏惧。就像魏惟一趴在玻璃上拍各种各样的照片,他往下看去,黄浦江像一条绿色的丝带围绕在上海的中心,五彩斑斓的夜景尽收眼底,他直呼蒋均良过来欣赏。人站在外面,冷冷地看这边,没理他。再然后是历史陈列馆,他们俩都对这种讲述历史的博物馆兴趣缺缺,扫一眼就过去了。去到“镜子库”,魏惟一在一枚镜子前驻足,看见蒋均良在里面变得又胖又矮,指给他看,笑得牙齿都快酸了。蒋均良凉凉地瞥他。过道时不时传出人们的笑声,还有陈列在这里的蜡像,太逼真了,魏惟一蹦上蹦下,碰碰他,吓唬她,再往前走……好像历史陈列馆永远走不到尽头。他们下了塔,坐上渡船去游黄浦江,江水一波一波拍打着船,激起一圈圈水纹,到了外滩,回头隔江眺望,五光十色的霓虹在巨大的夜幕下闪着光,像一只温柔的野兽,对所有的事物都含笑接纳,正如这光怪陆离的世界会对所有的人都一视同仁。蒋均良把魏惟一送回酒店,后者问他:“你要在酒店睡吗?很少有的在外过夜的机会哦!”他大敞着门,希望蒋均良能被房内的大床和电视机吸引。当然姓蒋的同学淡淡拒绝,“谢谢,不必了。”被关了一个下午的安妮迫不及待地跑出来,蒋均良眼疾手快地捕捉住它,放到怀里。魏惟一恋恋不舍地撸猫,“好吧,明天见。”他笑起来,“我今天玩得很开心,谢谢你。”蒋均良:“不客气。”“那,再见?”魏惟一拖着语调说。“再见。”魏惟一关上门,过了几秒,又想起什么,打开门,高声喊住那个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蒋均良,晚安!”他的声音都有藏不住的笑意。蒋均良转头,笑了,“你晚上十点就睡了吗?如果是,那么,晚安。”魏惟一默默地关上门。第二天,魏惟一将近中午才醒。他给蒋均良打电话,“我晚一点出来,可以吗?”蒋均良好像是呼出一口气,说:“我猜到了,我把地址发给你,你到那来找我。”那边有小贩的吆喝声,还有各种人聊天的嘈杂声,一时间都涌进魏惟一的耳朵里。他捂住耳朵,“嗯”了一声,果断挂掉电话。出门前,魏惟一戴上了蒋均良在他十七岁送的耳钉,其实他平常不怎么戴,偶尔戴也是怕耳洞愈合。他按照蒋均良发过来的定位找到饭店,进了大门。饭店装饰古色古香,菜式也是中餐。魏惟一看见蒋均良,叫他。后者还没应声,他对面的座位上站起来一个中年男人,面上是魏惟一常常见到的寒暄式笑容,西装革履,精英范十足。男人先跟魏惟一打了招呼:“你好,我是蒋均良父亲的朋友,找他有点事,可以和你借他几分钟聊会天吗?”魏惟一拿不定主意,越过他去看蒋均良,得到点头后便同意了。其实男人大概也不是真要问他,只是礼貌客套一下,不过,蒋均良爸爸朋友找蒋均良什么事呢?男人和蒋均良说了很多话,魏惟一听不太清,但看得到他的表情相当急切,仿佛赶着投胎去做某事一样,而他对面的蒋均良期间不断端起茶杯,时不时点头,但眉宇间的不耐烦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男人走后,魏惟一坐进来,问道:“他找你什么事啊?”蒋均良倒掉杯子里剩余的茶,“准确来说是他找我爸什么事?”“找你爸?”“他想从我爸那里走个后门。”蒋均良简短描述。“走后门找你爸不就行了?”魏惟一纳闷。蒋均良重新倒了杯酸梅汁,喝下一口,“问题就是,我爸两袖清风,此路不通,只好找我。”魏惟一记起来蒋均良爸爸是个大官,他问:“我能问问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吗?”“市长,一个二线城市的市长。”“那你妈妈呢?”他记得蒋均良妈妈也很忙,不怎么回家看他。“我妈也是体制内,反正她跟着我爸,我爸调去哪她就调去哪。”蒋均良说。他好像并不想多聊关于自己的话题,问,“那你爸妈呢,做什么的?”魏惟一说起父母不自觉露出笑容来,“工程师,他俩是同行。本来我小时候他们还指望我继承他们的衣钵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渐渐放宽到只要我开心,随便我干什么都行。”蒋均良看着他,轻声说了句什么,但是太轻了以至于魏惟一没有听见。魏惟一追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没什么。”“你能不能别吊人胃口啊,把话说完。”魏惟一身体前倾,说。蒋均良没办法,随口编道:“我说,你好傻。”又假笑,“满意了吗?”“你怎么骂我啊?”“我没骂你。”蒋均良说,“你虽然傻,但是傻得可爱。”魏惟一愣神,低头,抿了好几次嘴才把快要翘到天边的嘴角压下去,要是他说这话他听了心里怪高兴的,别人会不会觉得他有受虐倾向?虽然这句话里有两个傻字,但是他只记住了可爱两个字。有的时候,断章取义真是让人快乐的事情。魏惟一又忍不住笑。对面端坐的人看了他两眼,移开视线。服务员上菜,一盘盘都是许久没尝过的家乡的菜色。魏惟一对蒋均良说:“我好想快点放暑假,最近要忙辩论赛,还有学生会的事,然后下周还有考试,真是忙死我了。”他虽然嘴上抱怨,然而在扫视菜品的时候眼睛逐步放亮,拿筷子夹上几口到碗里。“你忙吗?”魏惟一看蒋均良不说话,知道不否认就是默认了,“你不会什么活动都没参加吧?蒋均良说:“正是不忙,现在我才在这里。”魏惟一深吸气,放下筷子,蒋均良体贴的时候,不止会考虑到别人的心情,甚至还会温柔地避开要害,但他不想管别人怎么想的时候,直指痛处,手起刀落,利落干脆,像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他喝口水平复心情。和蒋均良见面,像坐过山车,一程下来,跌宕起伏,心情也百转千回,起起落落。但是他魏惟一是什么人,假装不觉话里的刺,笑道:“但还是谢谢你陪我玩了这么久啦,昨天真的过得很开心。”“开心就好。”蒋均良淡淡的。饭后,回到酒店,两人在门口停住。魏惟一邀请蒋均良进来坐坐,说是要把生日礼物给他。伸手不打笑脸人,任蒋均良再冷淡也不好拒绝,跟其进了房门。房间算不上干净,背包被打开放在电视机柜上,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儿摆在周边。桌上的矿泉水还没盖上盖子,撕开包装的零食歪倒在沙发上。魏惟一在其中忙活一分钟,转身,双手背在身后问:“你知道我送你什么吗?”他一脸期待,笑眯眯的,眼睛都成了一条缝。蒋均良不太喜欢猜谜,说:“我不知道。”“你猜猜看嘛?”“耳钉?”他随便猜了一个。魏惟一失望地摇头,但又振作地打开笔记本,“算了,我告诉你吧。”他将笔记本放到蒋均良面前,一边输入密码一边邀功似的道,“你知道我密码是什么吗?”蒋均良没说话,目光却停留在键盘上。他朝对方wink了一下,“你生日哦!”这台笔记本是高二时买的,一买回来他就设定了这个密码,后来有一回伊偲借用他电脑,得知密码,问他记得住这么复杂的密码吗,他就自个儿在那笑,这个密码他怎么会忘。桌面显现出来,雪压在枝头上,一点玫红遥遥嵌在白色边缘,地上深深浅浅的脚印延伸向远方,蒋均良记起来好像在哪见过。魏惟一将鼠标交给蒋均良,指示他说:“你点那个图标,对,打开它。”蒋均良按他所说一步步打开,不断的点击后,出现了一道高数习题。蒋均良看了好几眼,转头问魏惟一:“你认真的吗,我生日你让我做高数?”魏惟一:“对啊!”他不解,蒋均良语气怎么听起来有点不可置信,他不是很爱学习吗,自己是迎合他的心意啊。蒋均良咬了咬牙根,“我从来没说过我爱学习。”“好吧,那我直接告诉你答案也行。”魏惟一妥协得很快,他把答案告诉蒋均良。后者输入,“这题目你出的吗?”魏惟一:“对啊,如果不是我出的,就没有意义。”蒋均良输数的动作停下,然后一个个删除。魏惟一惊讶,“你干什么?”他无奈地搓了搓指尖说,“既然是你的心意,我还是自己做出来算了,还有,”他抓住魏惟一肩膀,语气加重,“我不喜欢做计划之外的题,下次再这样,我就毁了你的程序。”十分钟后,蒋均良在电脑上输入新鲜出炉的答案,点击,页面停在一个巨大的还在不断跳动的粉红心脏上。不得不说,有点土。蒋均良怔了两秒,扶住额头,歪着头笑出声,“魏惟一,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干?”认识蒋均良几年,他笑的时候不多,甚至笑起来也像过眼的云烟一样,转眼间就消散。魏惟一常常看他,大部分时候是偷看,很少光明正大地看他,他喜欢看蒋均良笑,每次他都觉得抓不住,一眨眼就过去了,连伸手的时间都不给。魏惟一跟着笑,“没有,你觉得好看吗?”“说实话吗?不太好看。”蒋均良说。不好看就不好看吧,真正的惊喜还在后面。魏惟一对自己的计划很满意,他认为进行到这里,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他等着蒋均良往下翻看。蒋均良滑动鼠标,页面拖下去,好几个预订成功的订单出现在视野内,分别是北京许多景点的门票预订,最后一张北京往返上海的火车票订单更让他大开眼界。他转头看魏惟一,眉头拧起,冷笑,“魏惟一,我是不是该谢谢你这么好心?”魏惟一一本正经地找补道:“我只是送你票,任君选择,你可以不来。再说了,你来了北京,也可以不找我。”但我会找你。蒋均良“呵”了一声,站起身说:“谢谢,这份礼物我心领了。但是我不会去,”他停了停,“你可以选一个更好的人去送这样的礼物。其实,作为朋友......”魏惟一连忙打断,“是啊,作为朋友我送这张票给你也没什么......”蒋均良望着他,面色称得上冷酷,“作为朋友,我很喜欢你,甚至可以说,你是我正儿八经交的第一个朋友。”那双眼,总是冰冰冷冷的,像冬天里冻结的湖泊,所有的情绪冰封在沉静的湖面下暗流涌动,但那一刻,魏惟一在里面看见了一丝痛苦、挣扎,原来解冻后的水波**漾是那样的潋滟生辉又触目心惊。原来自己让他痛苦了……“你特地来上海陪我过生日,我很开心,但是......”蒋均良偏开头,没有把话说完。他关上门,离开了。窗户纸戳开的窟窿被撕裂为更大的口子,但是没有完全揭开,为偷窥的人保留了最后鲜血淋漓的现实。轰隆一声,闪电惊雷,心上悬石重重落地。关门声很轻,但对于魏惟一却重若泰山一般几乎压垮了他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