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点,大礼堂。庄严的仪式进行到最后一刻,轻快活泼的旋律立马衔接上,顺着音响的轨迹飘往校园。主持人和老师、学生在舞台上合影,晒出最自然的笑容,台下的人纷纷站起来,露出或释然或感慨的笑容。满室的人群从几个出口分流开来,慢慢地散开来。魏惟一走在最后面,心不在焉地转着学士帽。“魏惟一。”有人喊住他。魏惟一转头,见到是杨辰,笑起来,“辰哥,你不是回上海了吗?”那门课结课之后,杨辰就回上海重修他的学业了,他除了节假日发个祝福,网络上联系也不多。杨辰走近,和他并肩,“是啊,今天回来收拾一下东西。”他比魏惟一高一点,视线稍稍向下看,显得格外耐心倾听的样子。“找到工作了吗?”“当然,北京的。”“那你和你女朋友不就异地了?”杨辰问,“没关系吗?”魏惟一大窘,“那不是我女朋友。”“那我误会了。”杨辰笑了笑,“毕业感觉怎么样?”“本来觉得还好,结果大合唱那块那个音乐一出来,一下子又感伤了。”魏惟一拂开被风吹乱的头发,暗暗抹掉眼眶里又生发出来的湿意。“看不出你还挺感性的。”杨辰捶了一下他肩膀,又说,“如果你来上海的话,记得来找我玩。”魏惟一应好,和杨辰分道扬镳。他心里记着探望蒋均良和他妈妈的事,脚步匆匆,上了地铁又下公交,一个小时内赶到了医院。也许是正值中午,病房门口人比起之前更少,狭长的走廊内站着零星的几个人,有的脸上焦急难耐,有的漠然无言。蒋均良一个人坐在冰冷的金属长凳上,背部微微弯曲,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直直地看向前方。魏惟一走过去拍他头,“哎,怎么在这发呆?”后者反射性地抬起头,看上去像真的如梦初醒般茫然道:“你来了?”魏惟一在他身边坐下,手臂从头撤下轻轻划过后背搭在靠背上。“你毕业典礼搞完了?”蒋均良问,他回到了平常的状态。“对啊,你还没回答我呢,刚刚怎么在发呆?”魏惟一把话题转回来问。蒋均良望着他,但是那双眼空洞的似乎透过他在看什么别的一样,“我在想,生命原来这么脆弱。到了现在真正经历的时候,我才清晰地感受到,原来疾病是那么地让人痛苦。”“为什么这么说?”蒋均良眼神越过他的头顶,“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感概。”“你不想说?”魏惟一很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不是。”魏惟一知道再问也问不出结果,提起另外的事,“已经中午了,你吃饭了吗?我们俩一起去吃吧。”他四周,没有看到蒋爸的身影,“你爸呢?”“被医生叫走了。我还没吃饭,走吧。”他们一路到达地下一层的食堂。蒋均良说请魏惟一吃饭,帮他打了菜。魏惟一受宠若惊,“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就当是对你帮我传递病情的一点心意。”魏惟一扯开一次性筷子,夹了几口菜放进嘴里,吃了一会儿还是心痒,旁敲侧击道:“我奶奶去世那段时间,我也觉得生命特别脆弱。”蒋均良眼皮一抬,没有说话。“就是猝不及防,一点准备都不给你,一上来就给你个伤害,还是致命伤害。”魏惟一说完这话,偷偷瞄蒋均良。对面的人半晌没动筷子,眼睛低垂看着桌面,终于开口:“昨天晚上我从急诊科路过,刚好有一个满身是血的病人被推进手术室,等我再经过那里,他刚好要被推到太平间。”“然后呢?”这是魏惟一为数不多当倾听者的时刻,他放轻呼吸,尽量降低存在感。“我妈妈也是,她原先见到我总是笑得很温柔,现在精神基本没有好的时候,做完化疗又出血,又常常吃不下东西。每次她虽然想吃上一点安慰我们,但是马上又吐了。”蒋均良说得很慢,“你知道吗?她那时候看上去很难受很痛苦,我就只能在背后站着,干不了什么别的。但是她还挤出笑容和我说没事——那个笑挺难看的。”他很轻地叹了口气,“我的妈妈比我想象的坚强得多,我一点都不了解她。”话音落下片刻后,魏惟一才说话,带着些轻松的调侃,“你第一次和我说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蒋均良蹙眉,“我以前说得不够多吗?”魏惟一重重点头,“不过,你要知道,困难很多时候都是暂时的,生命很坚韧也很美好。我没有和你说过吧,我七岁时候得了一种病,名字早就忘了,但是当时还要做手术,打麻醉特别痛,闭上眼睛时我以为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然后一睁眼,阳光洒下来,灿烂得让人想留眼泪。”他伸手抓住饭桌上离自己极近的另一只手,攥紧对方意料之中冰凉的手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蒋均良注视着他,表情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动容,随后恹恹地扯出一笑,“但愿如此。”他没有立刻抽手,而是继续无声相握了几秒,“谢谢。”魏惟一的心绷得紧紧的,担心蒋均良总有一天会承受不了心里积压的情绪。他忍不住一直观察着蒋均良的脸色,盼望着能看见他偶尔放松的笑意。吃完饭后,魏惟一进病房呆了一会儿,蒋妈还在沉睡,蒋爸这些天已经和他熟悉起来,简单寒暄了几句就拉过自家儿子说起知心话。魏惟一隐约听到什么钱的话题,不好多听,于是懂事地告了个别。担心蒋均良不愿意找他帮忙,临走前魏惟一又给蒋均良发了一句消息:如果你有困难或者想发泄一下,一定要来找我!!我会是你贴心的小棉袄(^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