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这副如水投石的模样,魏惟一慢慢感觉到从蒋均良这边入手是不可行的,得换个角度出发,比如蒋爸。他和伊偲打了个电话,字里行间屡屡提到以前奶奶住的小区和人家。伊偲怎么听不出他的话外之意,直截了当问道:“宝贝,你到底想说什么?”魏惟一清了清嗓子,“妈,上次我不是和你说那个蒋均良他妈妈生了很严重的病吗,我觉得他们也挺不容易的,要不我们借点钱给人家吧。”“就这个?”“嗯。”“人家问你借钱了?”魏惟一干笑两声,“没有,是我想借给他们。”伊偲沉吟半晌,“也是,你和蒋均良关系一直挺好的,你担心也正常。”她很爽快地同意,“行啊,过几天我打钱给你。”“好嘞,妈,我爱你!”魏惟一捧着手机亲了好几口,在听到亲妈嫌弃的声音之前赶紧挂断了电话。第二天他和蒋均良一起去到医院,蒋均良先在楼下交费,魏惟一则进了病房,小声地把蒋爸叫了出来。“惟一,找我有事?”蒋爸比之前又瘦了不少,衣服空**出一大块,原先的圆脸竟然消减成了国字脸,露出有线条的脸庞。看来疾病才是最有效的“减肥药”啊。魏惟一心生唏嘘,掏出准备好的现金,递给他,“叔叔,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他怕时间来不及,同手同脚连忙塞到人怀里,“我真的很希望阿姨赶紧好起来,叔叔就收下吧。”蒋爸愣了一下,随手掂了一下怀里这个有些重量的物品,一惊,大手一挥就要把东西重新推回来,“这可使不得,太贵重了。”魏惟一很坚决,“叔叔,我和我妈妈已经说过了。蒋均良是我很好的朋友,这是我应该帮的。”“但是......”蒋爸还想再说些什么,被魏惟一生生打断,“叔叔您就收下吧,现在阿姨的情况更重要不是吗,再说了,这点钱对我们家来说也不算什么。”在他好一番费嘴皮子的劝说下,蒋爸总算软化,长叹一声说:“那这钱我们家先欠着,以后一定会尽早还的。”魏惟一笑了笑,趁着蒋均良还没回来遛进了病房。每个周末魏惟一还是准时搭上从北京飞往上海的飞机,一样的时间,不变的航班,长久的心动。是不是时间久了,喜欢也会变成一种习惯?魏惟一几乎很少再和朋友提到喜欢这个词,但是每在机场见到蒋均良,都忍不住想扑进他怀里,狠狠地抱住他,给疲惫的他一点温暖。蒋均良开始接过他几次,渐渐地愈发繁忙起来,于是找房主要来备用钥匙。魏惟一拿到钥匙傻笑了一个晚上,握着它跟握着个宝一样,结果才过了两个月,第一把成功地殒命在了三万英尺的高空上,准确来说是不翼而飞。魏惟一说完等着蒋均良反应,后者冷淡地说:“它就在飞机上,还要什么翅膀?”他跟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默默低头。后来蒋均良得空,依着门外墙上的小广告打给开锁师傅,重新配了把钥匙,第二次配的时候他们俩都在旁边,魏惟一提醒蒋均良,“你不知会房主一声吗?”蒋均良淡淡地回:“我上周末问过了,没有多余的备用钥匙,他已经同意了。”“上周?那你上周怎么不配,今天就可以直接给我了?”魏惟一眉毛耸起,看起来怪可爱的。蒋均良眼神微动,“被猫吃了。”“你说什么?”魏惟一处于震惊中,说话颠三倒四,“猫吃了它不得拉肚子,啊,不对,噎死了都。再说了,哪来的猫,外面的野猫?”“不是,是——”“喵”的一声,一只猫身姿曼妙地走到蒋均良脚边。魏惟一眼力好,认出它来,“安妮?”蒋均良把话补充完,“嗯,我喂它吃了点韭菜,把钥匙排泄出来了,但是那个钥匙你应该不会想要吧?”“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不会知道了呀。”魏惟一低下身子,轻轻抱起安妮,一边逗它一边回话,“不过它怎么在你这里啊?”“我前室友和他女朋友分手了,他们谁也不想要这只猫,于是扔给了我。”魏惟一有点奇怪,“他为什么会让你养啊?”像蒋均良这种只照顾自己的人根本不会养任何宠物吧,怎么会把安妮托付给他?“因为只有我在上海。”蒋均良没什么表情,“安妮你养吗?”“养啊,这么可爱为什么不养?”魏惟一爽快地答应,用脸去蹭安妮毛茸茸的脸。他们公司宿舍并不禁止养宠物,再说了就算禁止,他也自有办法解决。蒋均良看着他的动作,把手里的钥匙递给他,“还有,马上期末了,我会搬到学校宿舍里。这个先放你这里,等师傅把钥匙配好,你再还给我。”魏惟一已成功脱离学生身份,自然无惧期末考试,可惜,他还有年终总结,最后也一样走在了忙碌的道路上。上班前,魏惟一先准备好足量的猫粮摆放到合适的位置,临行还得亲上安妮一口;下班还有半小时,他就开始坐立不安,心心念念可爱的安妮,回到家里,一边让它乖巧地趴在自己腿上,一边吃着外卖打着笔记本。有一次他给蒋均良说了自己一天的生活,电话那头的人竟然发出清浅的笑声,“你过得很惬意啊。”魏惟一思考似地半抬头,故作玄虚,“应该是哦!”蒋均良就笑,也不说话。魏惟一按照惯例问了问阿姨和叔叔的近况,最后问到他:“最近过得怎么样?考试还可以吗?”“就那样。”“就那样是哪样啊?”魏惟一抱怨道,“每次说话含含糊糊,都不说清楚,鬼知道你是哪个意思啊?”蒋均良也不恼,静静地说:“就是还不错的意思。”呼吸平缓地走在风中,沉默又席卷而来。“你,不熬夜了吧?”蒋均良愣了一秒,“正常作息。”“真的吗?”魏惟一对于蒋均良既不报喜也不报忧的习性很是了解,“你是不是在骗我啊,我以前还在你家床底下找到一瓶安眠药呢。你是不是失眠啊?”那边默然了一阵,声音贴近话筒,放大了些,更听得人耳朵痒,“不用担心我。”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魏惟一依然不知道蒋均良生活到底如何。时间和长了脚一样走得飞快,一转眼就是春节。魏惟一回了南城,过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年,复工后又开始和去年一样规律的日子。周一到周五按部就班地工作,周末则痛快地奔到上海度过短暂的假期。蒋妈的情况时有好转,时有恶化,但听蒋均良说总体是在一步步变好的。蒋均良周末不常在家,他还有兼职要干,比如学校附近的咖啡馆。魏惟一知道后经常去馆里看他,一呆就是一个下午。蒋均良有时候会请他喝咖啡——自己制作的半成品咖啡,再问他有什么改进的意见。蒋均良的手艺日臻完善,魏惟一也从最开始的百无聊赖变成了岁月静好。一个周五的晚上,魏惟一接到蒋均良的电话,但是一开始的十几秒对方什么也没说。他不由看了几眼屏幕,确信打来的人的确是蒋均良,开口:“你怎么不说话?”那头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冷静如常,“我妈下周做手术,医生说情况基本稳定的话,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了。”“真的?”魏惟一喜笑颜开,“那太好了!”蒋均良不语。魏惟一纳闷,“你怎么好像不是很高兴?”“没有,我很高兴。”蒋均良反问他,“这周会来吗?”“当然啊,这种好消息要一起庆祝一下啊!”“好,我等你。”蒋均良最后说。这句语气平淡的话让魏惟一翻来覆去了一个小时,心潮起伏之中订了飞往上海的机票。蒋均良喜欢晴天,喜欢艳阳高照的日子,喜欢阳光洒下来被树叶切成的碎片光影,喜欢大风吹过窗帘鼓起的形状。这一切都让他感觉很好,可是,心情并不总是和天气一样能够提前预料,就像命运,就像人生。三月的风浪汹涌而来,浅色窗帘猛地鼓起又落下,落下的那个瞬间走廊里的男生堪堪显现在背景中,阳光打眼而进,他透亮的手臂撑在窗台上,身子一摇一晃地对着蒋均良笑。“喂,蒋均良,发什么呆?”蒋均良缓缓地合上笔盖,转着笔问:“怎么到我们学校来了?”“太无聊了啊,就来看看你啊!”魏惟一放下手臂,撑着腮帮子说话。“工作怎么样?”蒋均良破天荒地先开口引出话题。“老样子啦,不过上周我们总监出轨被捉奸在床,他老婆跑到公司大闹了一场,扇了他好几个耳光,现在饭碗都快保不住了。”魏惟一说得头头是道,“所以说干嘛要出轨啊,为了一时的快感搭上幸福的生活不值得啊!”蒋均良听得出神,发了好一阵呆。魏惟一凑到他眼前,用手上下来回了好几次,才引起他的注意。蒋均良没有像之前撇过眼,而是一把抓住魏惟一的手,抬头看他。魏惟一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悸,不知为什么,他有种莫名的预感,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但是一定很重要,因为这是让对面的人也会表情凝重的事情。然后,他听到那个占据了他半个青春的人这样问:“魏惟一,你还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