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春天,魏惟一回了趟南城。立春刚过,昨天刚下了雨,地上散布着被雨淋落的朵朵花蕊,枝头上长出了新叶新花。轰鸣般的摩托声响起在楼下时,魏惟一从二楼的窗户伸出脑袋,“你什么时候学的摩托车?”上午八点才升起的温白日光在毫无遮蔽的人上打了个光圈,蒋均良跨坐在车上,取下黑色头盔,慢悠悠地说话:“夏天。”魏惟一说:“为什么我没见过?”“那时候还没有摩托车。”蒋均良拍了拍车身,原先摔坏的地方被重新覆盖上了新的红色,整个线条更流畅了,看起来又潮又酷,“你觉得怎么样?”“特别好。”魏惟一索性趴在窗沿上,两只长长的手像树上挂着的猴子一样在外墙上随意晃**,蒋均良笑了,他喊道:“你弄好了吗?我们要出发了。”魏惟一一边检查东西是否遗漏一边往外走出来,不忘和蒋均良说:“所以这车你是拿到哪去修了?技术还不错。”这辆时髦机车是去年蒋均良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这几年蒋均良省了不少钱,也赚了很多,他家里的债还得七七八八,魏惟一家的也总算还完了,难得送了份贵重的礼物。因此魏惟一一直很宝贝,谁知道上一回出门被车撞了,油漆被擦掉不说,零件都损坏了不少,他心痛得心都在滴血。“上海一个修车店,你想去的话我把他们微信推给你。”魏惟一已经辞掉了北京的工作,跳槽去了上海的一家公司,下个月他就可以去新公司上班了。“好。”魏惟一停在摩托车前,对着仍坐在车上一丝不动的蒋均良挑眉,“你不下车?”“我来开,让你感受一下我的车技。”“好吧。”魏惟一歪了歪头,上了车。过了几条街道后,魏惟一渐渐意识到不对劲,“你开得好像不对吧?”“我们先去另一个地方。”“什么地方?”“你等会儿就知道了。”蒋均良说得神秘。随着路线越来越清晰,目的地也呼之欲出。魏惟一双目无神地看着学校的东大门,“你就带我来学校?”蒋均良走到封闭的门边,转头看他,“不行吗?”“不要告诉我我们是去探望恩师的。”“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蒋均良三言两语已翻进了门内,让独留原地的魏惟一目瞪口呆,“哥,你怎么这么熟练,老实交待,以前是不是偷偷翻过很多次墙?”蒋均良走到魏惟一对面,透过几根铁杆和他对视,“并没有,我只爬过一次。”“啊?你还真爬过,你不是好学生吗?”魏惟一退后几步,助跑起跳,轻轻松松落到了另一边的地面。“高二有一次放假,但是那时高三还在上课,我来学校拿东西,结果门卫不让人出去,没办法,我就只好翻墙了。”两人往前走去,校园里变化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操场还是以前那个小小的操场,路边的参天大树依然茂盛,红色跑道和绿色草坪上空空****的。蒋均良下了台阶,走过跑道,走过草坪,又上了演讲台。魏惟一落后他一些距离,在台下望着他,“你要干嘛?”“有一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蒋均良语速放得格外慢,“从我意识到的那一刻,我一直想要告诉你,现在终于能告诉了。魏惟一,我喜欢你。”魏惟一懵住了。彻彻底底的。他从不知道这一刻会从蒋均良嘴里听到这句话,他当然想过,想过无数次,还暗恋的时候想过,明着追的时候想过,在一起之后也想过,但那些都只是想象,当想象成为现实,他发现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只除了一点,心跳声震如洪雷,以及他好像......快要掉眼泪了。他等这句话,等了太久太久了,久到现在的这一切都仿佛是在梦里,那么不真切。蒋均良走到最边缘,俯身下来看又哭又笑,整个人手忙脚乱的魏惟一,温柔地问:“怎么哭了?”“你说呢?”魏惟一慌忙用手肘擦着眼泪,“干嘛突然来这一套啊,怪煽情的。”蒋均良跳下来,抓住他的手臂让他轻轻放下来,又和他脸对脸,眼对眼,“我就说了句喜欢你,很煽情吗?”魏惟一的眼泪总算在脸上风干了。他带着鼻音指责道:“谁叫你以前从来不说......”“那我以后多说。”“你说想告诉我很久了,那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蒋均良想了想,“去年生日。”“快一年了?”“嗯。”魏惟一破涕而笑,“这么久,怎么现在才说?”“想等我不再欠你什么的时候。”蒋均良偏过头,淡淡地说。“所以,我们不在试用期了?”魏惟一笑得开心,眼睛亮晶晶的。“早就不在了。”魏惟一望着蒋均良,他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含情脉脉的。蒋均良若有所感,低声问:“怎么了?”魏惟一笑容越发扩大,“我有点想,亲你。”蒋均良环视四周,操场远处竹林的背面间或有人影穿过,他从背后环住魏惟一,“在这?”魏惟一抿了下嘴,拉着他的手腕径直进了台阶上的后树林。他们躲身在柱子后面,魏惟一半靠在墙上,扯住蒋均良的领子往下压,快速而激烈地吻住他。两人拥着亲了一会儿。蒋均良捏住魏惟一的后脖颈,微微喘出气,“没想到还能体会在高中谈恋爱的感觉。”魏惟一笑得像只食髓知味的小猫,“怎么那么像**呢?”他们在校园里逛了一圈,从小卖部到教学楼,魏惟一透过窗户看到教室里端端正正的学生,不由得想起曾经的自己,“当时我应该还在睡觉,毕竟第二节 课我就从来没清醒过。”“我去找过你一次,还在你脸上画了个王八。”魏惟一突然得知以前微不足道的事的真相,“我还以为那是我同桌画的呢。”他拧了把蒋均良,“好的不学学坏的。”后者笑,“就是这样你才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最后两人沿着台阶下楼,听了三年的下课铃声响起,来来往往的学生们从他们穿梭而过,或跑着或闹着,都是青春的气息。魏惟一忍不住看他们,“感觉,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又问身边的人,“你知道我第一次对你心动是什么时候吗?”蒋均良看着他,他微微笑起来,目光落到前方。那天,他就在楼道里,没看到路打滑了一脚,手里的篮球滚了下去。他疼得倒吸凉气,头还没抬起来,迎面是一个篮球,男生清淡的声音响在耳畔,“给你。”然后魏惟一抬头,光从男生背后打过来,黑色的渔夫帽,白色的校服,淡淡的洗衣粉味,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清晨的第一道微风。他站起来,怔怔地接过篮球,正想开口说句话时男生已经和他擦肩而过了。魏惟一再转过头,只能看见遥远而耀眼的那个背影,只是那一眼,让他记了这么年。“我都不记得这件事。”蒋均良思索了一下,这样说道。魏惟一有些失望。蒋均良悄悄握住他的手说:“未来还很长。”三月份的时候正是好光景,天气不冷不热得刚刚好,没有多雨的阴天,也没有暴晒的烈日。和煦的春风吹过山坡上半人高的草丛时,蒋均良正站在路中心的台阶上。他遥望着墓碑等了几分钟,他要等的人出现在山脚下。魏惟一看到蒋均良,小跑着过来。他双手抱着两束花,放在胸前,挡住了下半张脸,只剩下一双笑弯着的眼睛。他对蒋均良招了招花束,抱怨道:“我刚跑了好远才买到花,为什么附近没有花店啊,这也太不会做生意了。”蒋均良笑起来,问他买了什么花,魏惟一走近点,说是**和百合。蒋均良顺势接过他手里的百合花,又对他说:“先去看看你爷爷奶奶吧。”两人走到墓碑前,魏惟一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从父母的情况提到自己,再到蒋均良,最后这一块他说得最多,也许是生前能说的不多,这时反而恨不得都说完了。蒋均良听了半天,啼笑皆非地提醒他:“你挤错我的牙膏这种小事倒也不必说了。”魏惟一很听劝,“好吧,但是蒋均良把我的绿豆冰淇淋买成了红豆的事必须要说。”“我只是记错了......”蒋均良将花轻轻放上去,半蹲下去。魏惟一打量了墓碑几眼,看到右上角的照片,她的音容笑貌一下子浮现在眼前,不禁有些伤感。蒋均良沉默地蹲了半晌,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向他弯了弯手,示意他过来。魏惟一走过去,手被蒋均良紧紧牵住,后者直起身子说:“妈,有件事想告诉你,这是我的男朋友。不出意外的话,他是我要携手一生的人。”魏惟一问:“出意外的话?”蒋均良没好气看他一眼,“没有这个可能。”从山坡走下来,蒋均良问魏惟一:“你父母是不是今天回家?”魏惟一撇嘴,“怎么,你要去拜访?”“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们**还没收拾。”魏惟一这才吃一惊,“我靠,他们今天下午四点的飞机。”蒋均良还笑着,“我们现在回去?”“当然啊!”魏惟一跑了几步,又回头看蒋均良,“快点,再迟真的会被我妈赶出家的!”他向前跑去,蒋均良追在他身后。红日高垂在天空中,风从他们反方向流动。他们奔跑着,不停歇地跑向前方,似乎要直到世界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