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玉疏伝便醒了,怀中的温暖未去,低头一看,便是女子干净的睡颜。她长长的乌发散乱着,萦绕在他的指尖。玉疏伝悠然地把玩着她的发丝,嘴角蓦地勾起了幽深的笑意。突然,女子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微微地皱了皱眉,随后便抽出玉手转身间一下子搭在了他的肩头。望着她的动作,玉疏伝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去纠正她。还记得前些日子,只要他有些许轻微的动作女子便会清醒过来,可是最近这几日她却没有了原本的状况,也不知是喜是悲。“那么,于你而言,天下便是选择。”“男女私情不过一时,天下苍生却是一世都需铭记于心。”玉疏伝的脑海中划过的是女子口中所言,那时的她,笑得恬静,眸中的光泽婉转,仿佛是在叙述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落潇湘不是她,而她……是宿离。昨日他一回府邸,便见尹泽国的人正坐于主室,还有夏侯静柔匆匆地跑了进去,神色很是慌张的模样。来到寝房外的庭院,却是看到了送玉瑶回来的赫连如,和站在他身边脸色极其糟糕的宿离。她很少会露出那样的神情,她和他说:“我怕自己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了。”别人说她是魔,赫连如说她会成魔,现在连她自己都开始这么说了。玉疏伝慢慢起身,将她靠在自己脖颈处的头移到了软枕之上。然后独自穿着完衣衫走出了房间。灰蒙的天色,半是阳光透入,庭院中花色饱满,风吹过时的落簌,徘徊在他的身侧,缓慢地停留在他的衣衫发丝上。他闭上眼,凉意沁人。一抹白色划过眼际,那是一袭曳地长裙,随风飘扬的衣摆,女子笑靥如花,乌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秀容之上是一副澄澈的模样。她御风而立,视线看着虚无缥缈的远处,仿若美仙。她微微抬手,朝着他的这个方向伸来,唇齿轻动间,她说:“阿容……”时间转而,那是女子一手执剑,眼神里浮现的不再是刚才的清透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冷。她对面是有人在求饶,他有些看不清是什么样的人,只是看着女子朝着那些人一步步地走去,光影闪烁,瞬间是血色弥漫,他似是可以感觉得到空气中所存在的浓郁的血腥味。许久过去,整个天地就只剩下那个女子一人,她嘴角的笑意不知为何,却是苦涩冰凉的。一念之间,那个女子已如妖魔。至少在玉疏伝的心里,是这么想的。他觉得的一直是,人会变,而这些场景正如同一个人的变化。她不会是永久的纯净,她不会是永远带着那种无邪的笑意,终有一天,只要心中产生一丝的魔念,那就必定难以再磨灭。为了达到一个目的而不择手段,就会迷失了自己原本的心。可是很快,这些画面就从玉疏伝的脑海中消失不见,剩下的唯有面前的杏花还在空中飞舞盘旋,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四散着。天色渐亮,洒在他雪白的素衫上,他的眉眼之间逐渐流露出的是一丝复杂的神色。他不知道脑海里突然出现的情景究竟来自于哪里,可是他清晰地看见的是那个看似离得自己极近的女子的容颜——正是自己多么熟悉的人。“宿离……她是叫宿离的吧?”玉疏伝蓦然开口,殊不知他是在问着何人。“是,她是宿离,或许也可以不是。”庭院边忽然出现了一人,却是白千机。“她是仙,是魔?”玉疏伝轻笑着说。白千机紧抿着唇,淡淡地道着,“只要她想,她都可以是。”一念成仙,一念为魔。若是她觉得,她依然不会被心结所扰,真的如同原本的君容所言,一心向着天下苍生,那么,她依旧可以是宿仙,是人人敬畏的宿君。若是她又因为记忆中的过去而牢牢地锁死了自己,那么以现在的她,随时都有可能入魔,除非她彻底地放弃掉自己一缕魂魄,放弃掉自己的凡体,可是那就意味着要放弃掉自己失而复得的记忆。宿离,不会愿意。“君容是谁?”玉疏伝又笑了起来。白千机却沉默了。因为这个问题,他是不可能会回答的。玉疏伝似乎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只是很快转而说道:“我说的那个人,你早就认识,那时你离开,也不过只是你在刻意想让我见见——我夫人的友人。”“夫人?”白千机忽地冷笑出了声,那声色是他从未对玉疏伝用过的,却似是因为他记忆中一件极其不好的事被勾起而露出这样的神情,“要是以前的她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玉疏伝顿了一下,唯有笑意在此时越发的深幽了起来。风华流淌其身,仿佛用阴霾怎么都遮盖不住他的耀眼。“你说的不错,我是认得他。不只我认得,你身边的那个人也认得。”白千机直接回答,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玉疏伝眼眸中的波动,白千机的双眼略是眯起,随后幽幽开口:“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说,如果说有一天一个人为了自己的一个执念,而伤害了你身边本要守护的人,那你会怎么做?”这个问题以前也有人问过玉疏伝。而且,很像。如果说,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那你会怎么做?只是玉疏伝的回答依旧没有变,他的笑意漠然,语气淡薄,他说:“亲手杀了那个人。”“即便是重要的人,陪伴了自己很久的人也一样?”“一样。”玉疏伝肯定地说道。可是这种语气太过冷静,也太过可怕。因为这里面就似乎没有着任何原有的感情,只有冰冷……还是冰冷,最终只能陷入万丈深渊之中,无法自拔地沉沦。白千机深深地望着他,许久过去,他将视线移到这间庭院唯一的寝房的木门那儿。他没有叹息,很快便将视线移开。“是么,我知道了。”白千机平静地说完,便回头准备离开。蓦地,白千机的脚步一滞,接着传来的便是玉疏伝原本想知道的事情,“尹泽国的太傅王子墨,他是妖尊,妖界至尊——于子默。”房内是女子娇躯紧贴着房门,浑身只穿着了一件薄薄的内衫。她将头靠在木门上,发丝倾泻,她半仰着头,缓缓地闭上了双眼。“阿容……”她低声喃喃,却知道已经再也不会有这个男子来回应她了。因为,那个她爱的人,不管过去多久,都是不会变的。而她,竟是已然不可能放得下这一个执念了。他会杀自己的。如果自己入魔,他会再杀自己一次的。当时当日之景历历在目,男子唇边的是冷漠至极的笑,是要杀人时的冷酷无情,而不是她期盼已久的温柔宠爱。已经……回不来了。宿离觉得,心里很痛,痛得撕心裂肺一般。可是,她已经不会哭了,连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来。“如果累了,那便睡一会儿罢。”“如果痛,那就哭一场,这是最好的选择,你觉得呢?”男子敞开怀抱,他满面含笑,如沐春风。时移世易,早已面目全非。玉疏伝再次回答房间的时候,看到女子正安静地睡在床榻上,眉眼舒展,似是与刚才无恙。他慢步走到床沿,轻俯下身,鬼使神差地就将手抚在了她的面容之上。他好像是看到了,刚才那脑海里闪过的东西,他看到了一个人的癫狂。他想,那个人会是她吗?女子仿佛是感觉到了他手心的温度,惺忪地睁开了双眼,这双眼睛里不是玉疏伝一开始在画面里看到的澄澈眼神,也不是他之后看到的那个人眼中的阴冷,而是如同一汪静潭,却是死寂的,再也无波。这……是同一个人吗?玉疏伝看不懂,也不知道,只是他很好奇,所以更想要知道。他留在身边的人究竟是一个毫无感触的普通女子,还是一个嗜杀厌世的妖魔。“今日要进宫,早些起来。”玉疏伝对着刚醒的她微微笑着开口,随即转身走出了房门。宿离半是起身,视线看着他的背影,最后看着他掩上门。她没有回答,也没有笑意,面容之上一片平淡。待到准备好,与他上了马车,宿离斟酌了一会儿,这才像是没事一般悠然笑问:“是小瑶回来,所以你的父皇格外高兴,备酒相待吗?”玉疏伝仿若根本未受白千机所言的影响,只是轻笑着点头,“是,赫连仙尊与秦曦仙尊也会去。”“秦曦仙尊,他也在?”宿离诧异地道了一句,“不过,小瑶有两位仙尊保护便可平安无事了。”似是想起了胥萧华所做出的事情,宿离微微垂下眼帘,不知到何时,不知道要过几世,才能与他的纠缠有个尽头。而现在,望婉然又扮作了身为丞相的落渊,凡界皇帝身旁如此重要之职被她所换,恐怕会出极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