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各有打算

云游至此终于来了兴致。到底是做过皇帝钻过天道漏洞的龙, 结合近来发生在宋世安身边的那些事，他很快就大概摸清楚了这个世界的大致情况。就看刚才这位伯爵说出口的这些话, 想让宋世安事后回王都, 借着奏乐的名义进入王都行刺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不仅是教会的那位教皇看不惯如今在位的那位君王，就是哈斯德五世自己的这些手下，居然也都希望王座上能换上另一位更为“温顺”的君主。而那位伯爵口中的君王则是以此为条件——以支持教会求得神明眷顾显露所谓的神迹作为条件, 凭借这个来换取教会的教皇和这些贵族的支持。前者想要在对方上位后获得更多的权利彻底凌驾与王权之上，而后者也试图让一切回归正轨, 希冀未来帝国能不再因为兽潮的魔兽而做出无谓的牺牲。也不知道这些贵族究竟为何会理所当然地觉得, 那位神明不再展露神迹是因为哈斯德五世对教会的不敬。就是在一些修真者看来，凡人都像是蝼蚁。更别说在真正的神仙看来，凡人的性命该有多轻贱。总不可能说背后搞小动作的就是和哈斯德有直接利益冲突的教皇吧？不然怎么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人间的争斗。……要知道就是放在他们修真界，那些还不算是神仙的修真者都会因为修炼以及其他原因, 对时间的流逝和人间王朝的变迁很不敏感。如果是那些寿命比他们还要来得更长的真神仙, 怎么着也得等到哈斯德死掉后，或许才能反应过来不对。不过也真没想到，那位亲王居然能为了登上王座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居然还不惜屈服于教会。也难怪上一任的君王会把王位传给现在的这个哈斯德了。虽然并不算英明神武，偶尔看着还挺意气用事做事不过脑子, 甚至于一度不会收敛自己的想法, 将对教会的不满表现得如此明显, 但总归不是教皇和贵族栓在王座上的一条狗，听话到全然没有作为君王该有的叛逆。至少还能从这个哈斯德身上看出来一点不服输的心气。尽管这看着实在有些过于明显，以至于最终显得格外简单粗暴毫无计策可言——在没有明确办法解决兽潮的前提下就直接派兵去前线打教皇的脸，如果他是哈斯德, 但凡知道隐忍这两个字究竟是怎么写的, 最起码他也会先想方设法在教会中安插人手, 反过来扶持一个只知道虔诚祈祷的真·虔诚教皇上位。这还能顺带安抚王都其他贵族的情绪，让他们看着那个足够听话的教皇，再不担心神会因为不够虔诚而降罪。而到了这种时候，在彻底掌控了教会后，对外看着是个信仰神明的信徒也就再没关系了。如果最后那个小气到时刻关注人间的神明真因此而发怒，不再庇佑帝国，那也没多大问题。不如说，如果真这样反而更好了。稍微动动嘴皮子，直接就能反手把脏水扣回其他人头上。直言教皇不得神明宠爱，宣称神明彻底抛弃了人间。之后顺势推动自己的军队去往前线，甚至还能额外收割一波民众的崇敬。哪至于像是现在这样被其他贵族误认为是不够虔诚，使得神明不再常年显露神迹的。哈斯德五世落到如今的这个腹背受敌的地步，到底还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魄力，做事时脑子也不够灵活。向来不信神明、不敬天道的恶龙随意地这么想着。作为一头在感受到天道的束缚后不洗心革面重新做龙，反而反过来直接去人间界当皇帝就想着和天道正面battle挑衅对方的恶龙，他显然不能理解这个世界的君王对教会和神明的莫名尊敬。他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即便是君王也会对教会心怀虔诚，以至于哪怕看不惯教会，却也不敢真正下狠手反过来泼教会脏水，将自己身上的糟糕名声想尽办法、散布谣言扣回到对方头上。……如果换做是他，就看当时皇家大剧院内君王和教皇离得这么近，怕是都能见缝插针看看能不能带进去一个喊着“狗教皇”的刺客入场了。不过也是，不能理解倒也正常。在云游出生的那个修真界里，修士们在入道后就被禁止干涉人间王朝的命运，修士们为了修仙也会避免和凡人扯上过深的联系。而人间界的帝王也因此从不把自己国家的命运托付给修士，毕竟能被他们遇到的修士大多来路不正，最离谱的甚至还能“下凡”和他们争抢龙椅，一步到位直接篡位。人间界的王朝代代更迭，哪有皇帝真和道教佛教听取建议治国的。朝堂里但凡哪天出来个摄政王，怕是觉都要睡不着天天盘算着要怎么把人弄死，每天都想着怎么弄出一个自然的“意外死亡”。要是有哪个国师敢不炼仙丹天天跑到朝堂上干政，就是你再有本身也要咬牙把你薅下去。在这样的背景下，就是普通修仙者来到这里，可能都很难理解这个世界人们对神明的过分尊崇。云游简单梳理了一下这部分的信息，现在整个帝国最大的矛盾至此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边境附近还没亲眼见过的传说中的兽潮——教会靠着神明的所谓神迹驱逐兽潮获得比肩君王的尊崇地位，君王则意图争回权利，于是不得不想方设法在不依托教会的前提下处理兽潮。而其他贵族则因为君王如今的决议出战边境，导致士兵死亡物资额外损耗，自身利益受损。因为不在意君王受制于教会的不满，觉得实在没必要在这种无所谓的地方和教会争长短，于是意图扶另一位亲王上位。——边境的兽潮就是造成如今王都权利争斗的起因。换句话来说，现在只要谁能解决边境的那些魔兽，谁就能在这个帝国站在权利的最顶端。而魔兽在他看来，处理起来或许也不会很难。作为一头天生尊贵的龙，也不知道他作为百兽之王的威严还能否在这个世界生效。如果能成功，那些魔兽就将是他最为忠诚的士兵，为他冲锋陷阵取得胜利，直接起义登基岂不是板上钉钉的事。至于起义原因……尽管这个世界的帝国看着还维持着最基本的平稳，还没发展到真正需要起义时民不聊生的状态，可要是真动手了，事后随便找一个不算太离谱的原因找补也不是不行。比如说，作为百兽之王，人类也是两脚兽在他的统治下，他只是来夺回本该属于他的地位。这不是篡位，这就是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的正义之举，他的魔兽军队就是正义之师。反正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只要能上位，哪怕现在的君王没出现什么大差错，白的也能给他染成黑的。不，或许也不需要他额外想办法找补……哈斯德好像现在也不是没有名声上的问题。这不是还有一个现成的借口——不够虔诚被神明抛弃么，与对方相对的，能控制魔兽打散兽潮的自己直接就是神选之子。到底也是一头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恶龙了，云游几乎没花多少时间，这会儿就直接把自己要怎么上位，上位后要怎么和民众公开自己的身份，未来都要做些什么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就差现在赶往边境，看看现在的自己能不能统领这个世界的百兽。想到自己成为皇帝后能做的事情，稍稍一回想自己曾经作为人间界帝王时享受的那些待遇，在玄霜门后山禁地蹲了这么多年大牢，从禁地出来后也是继续在宋世安的紫府中蹲大牢的恶龙一阵**漾。更别说这个世界没有天道也没有多管闲事的玄霜门，他已经能想象到自己登基后能过得有多滋润了。激动之余，云游在宋世安的紫府中忍不住轻轻甩了甩尾巴。原本死气沉沉的样子在此刻看着就像是陡然焕发了事业上的第二春，就差哼个小曲和外界展示自己的快乐。不过快乐归快乐，云游在兴奋之余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总感觉自己好像有哪里想漏了。云游又勉强克制住了自己的激动心情思考的片刻，还没等他想明白，宋世安的声音突然就通过主仆契约响在了他耳边。“想什么呢，认清楚你现在的身份，给我老实点。”宋世安的语气幽幽的，“你应该还记得我们之间那个主仆契约和其他人相比，究竟特殊在哪里吧？”显然，不只是云游脑子转得飞快，接受了十几年正规教育的宋世安在被迫卷入权利争夺的漩涡中后，也看明白了一些和他存在些许关联的事情。起码现在这个伯爵的暗示，他就一下子听明白了。结合紫府内的恶龙过去的黑历史，平时看起来蔫了吧唧的恶龙这会儿像是突然抽风了似的开心成这样，这里面指定有点问题。而这会儿说的就是王权，说不定这头当过皇帝的龙还被勾出了一些不能动的小心思。这简直是最严重的思想上的问题。他一个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下成长起来的新时代青年，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头恶龙在他眼皮子作妖。云游兴奋摇晃的尾巴当即就僵住了。他现在算是反应过来他到底是哪里没考虑到了。就像是哈斯德五世受制于教会的教皇，他现在也受制于这个和他签下了主仆契约的名义上的主人。……大抵是和宋世安签下主仆契约后，除了最开始成为灵宠心里难受了一阵子，以及被要求剪了一些龙指甲卖钱外，宋世安从未要求过他做些什么，成为受制于人只能听主人话的灵宠的感觉一直不强烈，更别说他向来不是什么会考虑其他人想法的龙，在思考着如何上位登基时，他下意识忽略了宋世安这个关键要素。他怎么就忘记自己安排好了一切，独独没有安排好最为关键的宋世安呢。现在好了，能成事登基的可能性明明看着高的不行，王位眼见着就是唾手可得，他却因为宋世安而不得不放弃自己的计划。这和直接让他放弃王位有什么区别。如果说最开始想着夺取王位，还只是因为无聊没事干想要找点能让他开心起来的事做做，对这个世界的王位没什么特别的执着，那么发展到现在，叛逆的恶龙在被宋世安警告后，当即就回想起了自己受制于天道的那段日子。不让本尊做的，本尊偏偏要做。云游向来不是什么老实的龙，不然也做不出来在天道眼皮子底下管自己的龙子龙孙要皇位的事情来。他眼珠子一转，心里并不把宋世安的这句警告当回事。和以前的玄霜门一样，名门正派就是爱讲规矩。道德底线如果从最开始就立得太高，那么这往往会被他这样的道德凹地轻易击穿下限，轻松被他拿捏。宋世安不答应，那就不答应呗。到时候如果真的成事，木已成舟，在那么多贵族的拥簇下，在整个国家都盼着他引导国民走向新的未来时，宋世安就算真生气肯定也做不出什么让他原地退位的事情。毕竟把皇位乱扔只说不干了，直接就将引发贵族进一步的争权夺利，对方的道德肯定也不会让他做出让帝国陷入混乱的事情来但凡做事稍稍磨蹭一点，四舍五入，他又在王座上坐稳了半个月。道德感强的好人，肯定又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真把他这头龙扒皮抽筋。更别说他还能因此取缔教会，促进帝国稳定。这叫什么？这就是遏制迷信的思想，促进国家的进步，这可是大好事！……要知道，就是在人间界的王朝，历史上因为迷信也闹出过不少出人命的大事。这么一想，自己简直就是头大善龙。当皇帝就是给这些小世界的凡人白打工，都要被这些人占去大便宜了！啧，真是亏了亏了，简直血亏。而且等他成了皇帝，或许还能凭借自己作为帝王的权利，帮宋世安找到回家的可能。这就是他登基后能交付给宋世安的利益。好处简直大大的有。想想宋世安和这个世界的贵族虚与委蛇这么久，本质上就是想借着当权者的手找到其他小世界的东西，云游越想越觉得自己手里也多了一重拿捏宋世安的砝码。这把绝对稳了。他成为了皇帝，宋世安获得了更多回家的可能，帝国不再受制于教会天天宣扬迷信，而那些贵族也能得以避免踏上战场对抗兽潮。简直十全十美。云游越想越觉得自己考虑得全面又完美。他甚至都想在此时拿出自己现编好的理由反过来拉对方入伙，只可惜他在这个世界是否作为百兽之王的事还有待商榷，他还不能把这么个好消息告诉对方，引得对方先生出希望然后坠入绝望，最后把这份绝望嫁接到他身上。唉，本尊可真贴心。数个念头在他心里迅速转了一圈，云游假惺惺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装出一副妥协的样子回答道：“行吧，本尊就难得听你一言。”“……这么听话啊。”宋世安看着恶龙装出来的这幅老实相，结合对方的各种离谱前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觉得对方的妥协来得实在太过轻易。他还想再观察观察这个危险分子，但那位站在他对面的伯爵却不依不饶，见宋世安站在原地不吭声，出声非要也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不得已，宋世安只能暂且先把自己的神识从紫府中抽出，先想办法打发走眼前的这位伯爵。……至于云游……主仆契约还在，对方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想来应该也做不出什么过于离谱的事情来。宋世安含糊道：“嗯……我觉得都还好吧。”他是真的不想掺和进这个世界的政治争斗里面去。大家都喊他大师，说他人淡如菊他都认了，甚至还硬着头皮配合演出。为什么都认定了他是个乐师，就不能让它安安静静地当个键盘艺术家，真把他当大师看而不是想把他当刺客使呢。“还好？”宋世安这含糊其词的回答显然并不符合这位伯爵的标准。话都摊开了说到了这份上，已经是绝不容许再让双方含糊其辞糊弄过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了。伯爵心里隐约察觉到事情的后续将和他的预期存在不同，但还是不依不饶，势必要在今天等到一个笃定的回复：“那在这两位势均力敌的殿下中，世安·宋大师您究竟更崇敬哪位？”“是哈斯德殿下，还是威利殿下？”又是一个在宋世安听来全然陌生的姓名。想必这就是哪位没见过面的虔诚亲王殿下了。把话说得这么直接清楚，这点在不想回答的人看来就极其讨厌。就比如现在的宋世安就不喜欢这位把话问得这么清楚的伯爵。模糊点再顺着对方的念头往下说，喊着哪位亲王的名字继续跟着拖时间？万一今晚这个过于“坦直”的伯爵直接给他按上一个后悔的名头，直接把他打包送回王都让他速度行刺怎么办。就看当时哈斯德送他出城时握住他的手时的力道，估计对此乐见其成，一回王都就会因此被召进王都。“就都还行吧，我觉得现在的帝国看着也不算太糟糕。如果亲王殿下也足够虔诚，教会应该也不会禁止一位帝国亲王日夜向神明祈祷吧。”……虔诚祈祷这种事情就没非要成为君王才能做吧。宋世安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在他看来比较省事的选择。伯爵瞬间就明白了宋世安的意思，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是么？还真不愧是品格高尚的世安·宋大师啊，即便被君王逐出王都也如此心怀善良以德报怨。”“希望等您未来站在边境的城墙上后，也还能依旧保持您现在的好心态。”宋世安没把对方的这点话当回事：“这就用不着你来为我担心了。”不过“未来站在边境的城墙上”……看来是想把他弄到边境后再处理，指不定盘算着借魔兽的手把他顺势处理掉。看来他想得也没错，起码在这路上，在面对着这么多随军的士兵和魔法师炼金术师面前，这个伯爵怕是做不出直接动手的事情来。怎么说，他也是个被君王和教皇都夸赞过的乐师啊，这个身份还真是难得给他带来了些许好处。至于到了边境遇到魔兽后可能会遇到的事情……宋世安就从没把这放在心上。要想维持体面让他意外死亡，怕是这位伯爵最后死了，他都还能□□地活着吧。……当天，因为双方没谈拢，伯爵最终单方面和宋世安不欢而散。伯爵倒也不傻，他唯一做错的可能就是没想到这位世安·宋大师是个行走的圣父，遇到了这种事还能笑着把人原谅。在不知道宋世安想离开王都想了好久的前提下，看着对方的身手见猎心喜直说出了那些话。不过这问题也不大，军队里有不少都是他的人，更别说他还是这支军队的最高军官，在不清楚情况的前提下，料想宋世安也没傻到把当时他说的话到处和其他人说。只是被回绝到底还是让人心情不渝，伯爵虽然没傻到对世安·宋大师突然转换态度，苛待对方，让其他人都看出他们之间闹了矛盾，但他出于不满还是私下冷处理，也不再额外给宋世安什么单独的优待，就等着对方在这上面栽一跟头。然后，冷处理后，这位伯爵发现宋世安看着貌似更自在了……这个乐师到底是怎么回事？！伯爵看着自由自在的世安·宋大师，完全没有感受到丝毫报复的快感。甚至在看着对方那过于淡定的样子后，反过来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小心眼。他又盯着宋世安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只能安慰自己，等这位不懂人间疾苦的世安·宋大师到时候上了城墙，真正见识到魔兽的残酷，看明白那个愚蠢的哈斯德五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后，怕是就该笑不出来了。毕竟在他过去还忠于哈斯德五世，觉得教会不能凌驾于王权之上，于是自荐领军被第一次派遣到边境和魔兽对战对抗兽潮时，他也就是因此彻底改变了自己的想法。那可是一个与平和的王都截然不同的人间地狱。想必到了那时候，这位世安·宋大师就该哭着反悔，再度找上他请求回到王都，帮助虔诚的威利亲王登上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