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不得安生的狐狸难得安静下来,木头似杵在门口一动不动。只是那双润蓝的眸子,今时如酒酽似春浓。不知是否清酒余韵厚重,迟来醉意浓浓。“那,那我先出去。”姬眠欢点点头,也不知心头那点慌张从何而来。只是抿紧唇伸手将门关上,背倚着木门长舒了一口气。他微微侧头,耳朵贴近纱窗,听到里面衣物摩擦的簌簌声,秀眉紧蹙。竟说不出为何厌嫌方才的自己。姬眠欢垂眼看着脚下的影子,心里念着自己来炎地接近呼那策的目的。背后的门冷不丁一开,愣神未能反应,姬眠欢脚下一个趔趄往后栽倒进了呼那策怀里。“……下次靠在一旁便罢了,莫靠在这正门上,”呼那策将姬眠欢扶起,抬手拍平自己衣襟褶皱,“何事?”心下诡异觉得有些奇怪,姬眠欢口里说不出无事两个字,他瞥过眼,见呼那策转身要进房门,又急着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袖。“从小云雀那讨来几壶酒,不知哥哥有没有兴趣?”“平日偷奸耍滑,如今良心发现要补偿我?”呼那策有些惊讶看了姬眠欢一眼,也不说拒绝,只是迈步就往院外走。他这身玄服不似往日劲装,虽一如既往简单利落,窄袖收腰,却在腰间纹上了图腾银饰。极为难得还缠上一条丝线结,比往日都来得细致几分。闻不着身后脚步声,呼那策回头看姬眠欢,道:“反悔了?”“没。”姬眠欢反应过来呼那策的意思,他心下松口气赶忙跟上,眯着眼露出一个乖觉的笑来。他挽上呼那策胳膊,低头偷偷看了一眼呼那策腰间的银饰:“还以为哥哥是不想,才往外走了。”往外几步走,呼那策拐入一林中,姬眠欢忍着枯枝杂乱的小径跟上。此林幽深,进去又别有洞天,抬头四方成包围态,只露出一个圆缺口,恰好留得方寸月色。姬眠欢松开呼那策的胳膊随意走了几步,他四处看了几眼,呼那策已经使了个除尘诀拂开一层枯叶。枯黄叶片之下是一方石桌,五个石凳似花瓣,合成一朵梅的样子。“凤族地界儿哥哥这么熟?”姬眠欢坐到呼那策对面,将剩下最后一壶酒从乾坤袋中拿出。他摸出两个闲置许久的酒杯,满满斟了两杯。白玉杯入手细腻,呼那策闻了闻杯中酒举杯昂头一饮而尽,清酒入口绵软,与烈酒的冲劲全然不同。“少时随父拜访凤君,忙里偷闲与慕容潇来过几次。”姬眠欢点点头,抬手又将酒杯斟满,见呼那策几杯下去神色仍清朗,他撑着下巴笑道:“往日哥哥从来不注重衣饰,如今到了昆仑玉倒是折腾出一件往日没见过的衣服。”“俗间界有言,女为知己者容,不知套用在哥哥身上合不合适。”将手的酒杯放下,呼那策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蹙眉有些费解之意:“衣物有所不同,我自己倒是没注意过,不过你一提,我倒是才记起这衣服是落牙礼时父王所赠。”狼族以掉落最后一颗乳牙为成年象征,故而落牙礼之时父辈所赠饰物意义不凡。呼那策看了眼衣服,摩挲着酒杯半刻,抬头问道:“是不是,不该穿出来为好?”“哥哥为什么这样问,”姬眠欢拈起酒杯,觉得这话怪得很,他随意道,“若是哥哥觉得喜欢,左右不过是衣服,有什么穿不得,若是哥哥觉得珍贵想好好保留,收好就是了。”“左右不过自己的心意。”呼那策伸手摸着衣襟上的暗纹,抿着唇许久不出声,好一会儿才开口:“若是不明白心意怎么想的,该如何是好?”这句话轻说得很轻,但姬眠欢听得清楚,只是待他想回答时呼那策已经端起了杯子,看样子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也只得端起酒,心里像蒙着山岚一样,云里雾里不明白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只是姬眠欢放任酒气侵蚀,没用妖力将醉意逼退,斟酒时又想起慕容潇的话。镇压五感,凝结欲念。冷心冷情,难不成连自己的心思都没有了吗?姬眠欢不在意笑了笑,天底下哪里会有这般死犟的妖,为了不走火入魔将自己冻成冰人。再说,若呼那策真是如此无情无欲,怎么如此细致体贴,那几番相处的担待,姬眠欢不觉得这是个冷冰冰的妖。他醉里抬眼,落花蹁跹无意落入杯中指尖,手中的酒杯被呼那策拿走。姬眠欢不满地轻哼几声也没想着夺回,困得阖眼,他化作一只小狐狸缩在石凳上一动不动。呼那策将他抱在怀里往回路走,姬眠欢突然睁眼道:“若是旁的妖醉成这副样子,哥哥也亲自抱他回房吗?”怀里的狐狸酒气熏天,一看就是之前自己已经偷嘴尝过许多酒。呼那策半分醉意也没有,思忖后道:“若是势力同阵,应当帮衬,若是交恶不和,不去理会。”“为何总是这样对人,一点脾气也没有的样子,”姬眠欢打了个哈欠,蹭了蹭呼那策的右臂,“还以为哥哥只这般对我,想来不知多少妖是这个待遇。”姬眠欢随口嘟囔发发牢骚,呼那策却脚步一顿,缓缓道:“难道如此错了?”师父长期如此教导,不该有错才是,呼那策心里生出些不安,思及几日来姬眠欢都不太满的模样,细想何处有错。“……倒不是说错了,”姬眠欢盯着呼那策,眯着一双狐狸眼,“只是想问,哥哥做这些,有几分情在里面?”“生灵智者皆有情,有情而分爱憎,与人友善与人交恶,一个是爱一个是憎,对错却向来模糊。”“倒不如说,爱和憎都是没对错的,”姬眠欢默了片刻,又问,“难道哥哥护着我,护着狼十六,百般顺着,只觉得是对的才做,没有一点自己的偏向?”“因为是同阵,同族,就能做到如此?”“师父一向如此教导,”呼那策低下头,满眼困惑,“君王之责爱民如子,友者善之,仇者恶之,不对吗?”眼里三分醉意消退去,姬眠欢跳上呼那策肩,狐尾勾着呼那策的脖颈,轻声道:“自然,是对的。”“所以,哥哥只是在做自己觉得是对的事?”呼那策迟疑点头,姬眠欢低声笑了几下,又靠着他乖乖半阖眼小憩。一路回想自身举止,呼那策不断对比少时凌伊山的爱护,确认自己行为半分不错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