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离开玉水也未过几刻,不必顾及狐狸呼那策脚程极快,他化作原形,飞跃嶙峋山丘,不消片刻就来到方才小羊所在的山腰。只是触目唯有乱石,一条污浊血痕拖地而已。呼那策低下头嗅了嗅血迹,这里的血腥味还很浓,想必小羊也刚走不远,他一面探出神识,一面又跟着血迹前行。舟山林稀,呼那策寻着气息到了一片荒地,入眼都是几丈高的巨石。横卧斜立,布局凌乱随意,呼那策却谨慎地站在外围观察了几圈,确认此处不是古阵地才踏入。周遭几声嘶鸣,呼那策抬头见几只食腐鸟盘旋在空中,当下心中一凛,他化作人形散布神识,于两块巨石交叠形成的缝隙里搜寻到些踪迹。那处长了几丛荒草,从外看去什么也没有,呼那策弯下腰,指尖点燃一簇幽蓝的火照亮了狭窄的石缝。本来哭得没力气的小羊察觉光亮睁开眼,它惊惧地往石缝深处缩去,而后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这才欣喜地发出一声试探的叫唤。“过来。”呼那策让出一点位置,外面的光透了进来,小羊动动跪麻了的腿,颤抖着往外迈了几步。它身上的血污在沙石杂草上蹭了个干净,露出的样子清秀柔软,两个耳朵耸拉着,像贴上去的两片小树叶。脑袋蹭了蹭呼那策的腿,小羊却不肯再往外走,它咬着呼那策的衣袍,似乎想把他往石缝里拽,呼那策适时才闻到这石缝里残余的血腥气。他伸手往里探,摸到那僵硬的身躯时一怔,见小羊依偎着他目不转睛盯着里头,呼那策握紧那东西用力一拽,才让其全貌露于晴空之下。四脚如羊蹄,头顶长角,周身五彩,尾部如龙,附有片片鳞甲。这是一只浑身是血,已然毙了多日的麒麟。“麒麟一族避世,为何会在这里?”呼那策捧起长得如羊状的小麒麟,沉思良久才恍然大悟叹气,“原是命脉锁。”麒麟虽说为妖,却是除龙凤以外最接近神的妖族,龙凤生而强势,麒麟却因岁成时月太久,又周身都是可供修炼的天材地宝遭其他妖族觊觎。故而麒麟一族会在麒麟未成岁前用秘法改头换面,叫幼崽得以逃脱心怀不轨者魔爪。小麒麟靠着呼那策的小腿,迈出几步凑近,伸出舌头舔舔那只已然不会再动的麒麟。呼那策俯身揉揉它的头,低声道:“今后跟着我,可要乖些,我已捡了一只恼人的狐狸,若是你也一并不听话,我就将你们两个一起丢出去。”他想了想,又化出原形在两块巨石后的碎石地刨出一个深坑,小麒麟跟着他,也依样画葫芦般动起两只还稚嫩的蹄子刨土。呼那策扫了一眼它费力的模样和还嫩软的新蹄,一口叼住小麒麟的后颈将它丢到一边去了。将已经死去的麒麟埋进坑底,呼那策低下头拱着小麒麟走到坑前,道:“再看一眼吧。”小麒麟朝坑底望了望,发出几声清脆的叫唤,而后竟懵懵懂懂迈步向坑里走去。呼那策将它叼起甩到后背,盖好土后又在其上伪装好碎石和荒草,以免觊觎麒麟身躯用以炼材者会盗取。‘自己的母亲不曾见过,倒是对这小麒麟多有怜惜,你今日下来丹田疼痛不断,是魂阵几次警告,天晶石碎裂本尊倒是无妨,只是怕你届时还未至妖王境界就先入魔,浪费本尊几百年功夫,白瞎了一副好躯壳。’识海里的声音拖得很长,从里到外透着漫不经心的高高在上,呼那策全然置若罔闻。狼爪化为骨节分明的手指,他拍去手上尘土,感觉到后颈处微弱发烫,知是姬眠欢前来寻了。‘怎么,昆仑玉那只凤凰安排的房里,你不是已用卓目镜察觉那狐狸不安好心,如今把他留在身边若只为修复妖核就罢了,为何一点不制止这魂印?那时本尊就觉得不对,果真是在本尊打了烙印的东西上做了手脚。’“闭嘴,”呼那策冷声道,“吵死了。”腿边的小麒麟被呼那策忽来的冷厉呵斥吓了一跳,它仰起头,咩咩叫着安慰呼那策,绕着他的腿走了一圈又一圈,不断用头蹭着小腿。“走吧。”呼那策往山顶走,小羊跟在他身后一蹦一跳,它水润的黑瞳里天真无知,还不明了身后荒地里埋葬的是什么,不懂这一别的意义与它昨日奔逃有何不同。“你这模样,倒是不知忧愁,”呼那策见它摇摇摆摆脑袋,一会儿望着山石一会儿扑腾鸟雀,忍不住垂眼勾起浅笑,“不知,也好。”日后若是想知,还有自己能告诉它,若是不想,这天地间至少还有谁记着此处埋着一只麒麟。而龙族的血债,呼那策想着族群内出门游历的年轻族民,心里不断下沉。“哥哥让我好找,原是有了新欢,忘了我这旧爱罢了。”呼那策抬眼,见那狐狸竟然两脚健全踏在地上,微惊挑眉道:“这么快就醒了。”“怨我醒得早了,打扰哥哥和新宠儿说笑了?”姬眠欢蹙眉埋怨看了呼那策一眼。他不着痕迹将小麒麟挤开,挽着呼那策的胳膊哼哼:“平日里冷着脸色原来都是给我看的,还以为哥哥不会笑呢。”“想来是不想笑给我看而已。”“……你手上哪来的血,”呼那策盯着姬眠欢手背上一滴干涸的血,皱眉道,“有精怪破了我的结界?”“没呢,玉水里的一条小鱼而已,”姬眠欢想着那结界心里好受些,但面上仍哼了一声,不依不饶瘪嘴,“就知道哥哥是回来捡这个小妖怪了。”他说完屈尊降贵睨了小麒麟一眼,小麒麟不懂其中意,只隐约知晓姬眠欢在提自己,欢心地也绕着他走了一圈。呼那策考虑到小麒麟身份特殊,虽然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姬眠欢勾着他的脖子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忽而放软语气道:“哥哥,你也对我笑一笑吧。”那条陵鱼演技拙劣得很,可只套了一副皮囊都足够姬眠欢发怔,他想着若是呼那策真肯那般。“哥哥,”他低声细语,一面凝瞩不转,一面似乞求般又说了一次,“哥哥对我也笑一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