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月轮山一别,整个裂谷被不甘心的虎族翻了个底朝天,掘地三尺,除去几块劣品灵石外再无其他。如此不死心耗费半月还是一无所获,虎族少君桑沐派人发现了一具被拧断脖子的尸体,尸体喉结上深深嵌入皮肉的勒痕发紫,与其他的妖死法都不同。一男子站在桑沐身后,鹤氅白袍,一尘不染,手拿一柄折叠的玉扇,他轻念一句咒言,一缕悠悠的青烟顺着那尸体鼻翼溢出,颤颤巍巍凝成一个透明魂魄。那魂魄一开始还面无表情,待男子玉扇一点他的额头,一道细光顺着玉扇顶端钻进他脑中,登时面容扭曲发出一声惊叫,双目圆瞪像是极惊恐的样子。白袍男子趁机双指捏诀,贴了一枚铜钱在他额心,那缕细光顺着铜钱眼从脑子里钻出,魂魄立刻消散成一团青烟,隐没在尘嚣里。“仙君,如何?”桑沐焦急开口,他挥退周围的人,见桑泽还站在原地,不耐烦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桑泽慢吞吞摸索着挪到那具尸体旁,他蹲下身伸手摩挲尸体的面庞,合上尸体生前未能闭上的眼,“哥哥,他的魂去哪里了?”“还能去哪里,阴曹地府超脱三界,哪个身死后魂魄不是归去那里?你本就是个睁眼瞎,非要跟出来添什么麻烦?”桑沐忍无可忍将矮他半个头的桑泽拽起来,一把推到一旁唯唯诺诺的仆人怀里,“带他走!”桑泽一直微垂着眼,他灰色的瞳孔里黯淡无光,临走时却又扭过头,赶忙被惶恐的仆从抓住手离开这里。“仙君,有何线索?”四周再无人,桑沐这才殷勤向楼江讨好,“可看出秘宝去了哪里?我也才好将它取来献给仙君,若非是仙君所教之法,我哪里能这般快达成妖王。”“就连桑泽那小子,”桑沐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却仍迎合道,“也托了仙君的福才能侥幸突破妖王境界。”楼江斜斜看了桑沐一眼,心下不屑桑沐讨好,就资质而言桑泽比桑沐好太多,不过现下他来此并非是为了给虎族选王,来个无脑的掌权者倒是更好掌控。楼江收好那一枚铜钱,“此妖生前所见倒没现出地宝的影子,不过——”他话语拖长,别有意味道:“倒是出现了一只妖力极强的妖。”“狐君姬眠欢!”桑沐几乎一瞬间就猜到那只妖,狼族一向独来独往,除了凤族以外向来不建交,不知何时同狐族勾搭上这一层关系,故而那日呼那策维护姬眠欢十分耐人寻味。桑沐琢磨过来,露出笑道:“仙君意思是,狐族君王姬眠欢屠杀我族族民,夺取秘宝,真是活该要被讨伐!”楼江笑而不语,他一柄玉折扇握在手心,眯眼轻声道:“这般宝贝,落入心怀不轨之人手中如何了得,叫我寝食难安,生恐天下大乱。”天黑路滑,大雪过后更是举步维艰,桑泽搀扶着仆从的手,缓缓开口道:“他是魂飞魄散了吗?”仆从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注意着桑泽脚下,桑泽得不到旁人的回应也早已习惯,他回想刚刚看到的一幕。他本天生目盲,却从未告诉过旁人自己能看见灵体,方才他问那一句,只是因为将那细光从灵魂中抽出时,魂魄迅速消瘦皱成干巴巴的一团,变成渣子一样的东西碎在风里。魂魄上淡淡的光,却悉数顺着指尖钻进楼江的身体里。虎族已然围攻灵镜多日,除去最初一夜打破灵镜结界后造成了一些损失,并未能得到什么。姬眠欢将族民尽数转移到禁地外围,只留下修为足以一战的狐狸,原本他修为比桑沐高出许多,狐族又最擅阵法魂术,破开结界后一层一层套着法阵,虎族一时半刻也进不来,姬眠欢要正面应战的提议被长老们全盘否决。“有阵法撑着,王上不是已然去炎地求取援兵了么?也该他们还情了。”大长老老神在在,他面弛色衰,突破妖王后始终摸不到飞升证道门槛,元岁步入最后几百年,面上极速地衰败下来。“修了半个妖核,”姬眠欢冷冷嗤笑一声,他目光滑过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姬子夜,微眯双眼道,“不知道,还以为我救了狼君的命,叫他要倾覆全族之力来助狐族,好脸子也敢称五族之一,真叫我发笑!”“王上何处此言呢,此次若非担心王上安危,哪里会出动如此多的族民,与虎族本就势如水火,摩擦下来也损失不少,大长老亦受伤,还望王上明察才是。”姬子夜面色无波无澜,哪怕他的谎言已经被戳破。气氛已然开始剑拔弩张,姬子夜虽说面上不慌不忙,也难免心下打鼓,他感受到姬眠欢的眼睛扫过他的脖子,竟然下意识佝偻住腰低头含胸,直到有族民于门外汇报,姬眠欢才从桌前起身嘲讽地轻哼了下。姬子夜暗自握紧双拳,大长老轻轻摇了摇头,暗声道:“何急拿捏不了他,追魂令在我们手上。”若是姬眠欢还想得知姬宿秋下落,哪怕心下不满,仍只能乖乖坐在这里任他们搓圆捏扁。姬子夜这才想起这个把柄,他深深喘口气后点头,哪里知道自己真正要感谢的是刚刚汇报信儿的狐狸,若非这一遭打断,姬眠欢指尖的银丝刚刚就会切掉他一条尾巴。此次虎族来袭气势汹汹,光妖将境界就有数百,另有桑沐坐镇,嚣张至极,呼那策得到消息之时也极为震惊,凌伊山紧锁眉头暗自喃喃,“怎会如此,分明百年前与狼族无差上下。”为何短短百年,虎族新王未出,现下全族实力暴涨至此。“此时凶险,让我——”凌伊山拍案而起,又立刻被呼那策按在椅上。“我去。”呼那策眼底平静,半点看不出玩笑意思,亦本身不是会口出戏言诳语之人。“策儿!”上次让呼那策出去已经让凌伊山后悔担心不已,他不赞同瞥呼那策一眼,又焦急站起身踱来踱去,“这可怎么才好,唇亡齿寒,如何也不能叫虎族这般下去。”“师父,已经过去很久了。”呼那策低低说了一声。凌伊山步伐一顿,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针落可闻。良久之后,凌伊山才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他抬起微红的眼,半晌说不出话来。呼那策直视着凌伊山的眼睛,坦然道:“从入魔,已经过去几百年了。”“寒潭心阵,我皆挨过来了。”“这些年……”凌伊山开口声音都在颤,他狼狈地用袖子胡乱擦擦眼,“从不许你踏出炎地十里外,你怨不……”“不怨,”呼那策垂下眼提起一旁的紫砂壶沏了一杯热茶给凌伊山,“师父想护着我,我向来明白,亦不会有一点怀疑。”“只是当年与公仪子濯一战,虽落下心魔,惨淡收场,我到底是赢了,死胡同里凿开一面墙,莫过于此吧?”呼那策勾起唇角轻笑一声。“莫再担心,策已走过几多,再握刀时定然耳清目明,不会为心魔所困。”跟着前来求援的狐狸确认过信件,呼那策捏紧那一只铃铛暗自收好,领着百名妖将境界的将领前往灵镜,别时凌伊山将两颗清心丹郑重嘱咐过几次,炎地总不能一个领头者都没有。麒麟想跟上呼那策脚步,被凌伊山强行拉住,它郁闷地趴在原地,看见身旁新认识的伙伴狼十六一直望着呼那策的背影目不转睛,眼里是一片不加掩饰的敬仰向往。沿路的族民俯身向前行的将士行礼,心知此战也是为了炎地安危,声声高亢的狼嚎围绕,此起彼伏,又听从君王号令,一呼百应,莫有不从。岁寒,屋檐下垂下来的冰亦坚,呼那策一身玄色劲装,关键处多出几块细甲,长靴裹着肌肉线条紧实的小腿,越发显得长腿劲腰,身形挺拔。他为求利落将墨发高束,只剩下几缕落在耳侧,高眉深目俊逸非凡,一踏入灵镜宫殿就惹足了目光。只是他眉眼落霜,周身寒气未消,强大霸道的妖力使人不敢靠近半分。姬子夜随姬眠欢前来,望着呼那策眼前一亮,这狼君妖力浑厚,听闻天资也是一绝,狐族对双修之事极为敏感,他很快就察觉到呼那策是一个极好的双修对象。他心头一热,回神捻起笑迈上前一步,盯上的狼妖却几步走到姬眠欢面前蹙眉肃然问道:“情况如何了?”“再撑三日不成问题,”姬眠欢将姬子夜的小动作收进眼底,他暗自弯起嘴角,手指探入呼那策衣襟将其勾过来,一双上挑的狐狸眼乖觉眯成一条缝,埋怨道,“哥哥怎么才来,叫虎族欺负我这般久。”姬子夜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冰山一样冷硬的妖弯着腰,耳根微红,垂眸低声道:“大庭广众,举止不可不端。”“哥哥的意思,是想和我去无人之地,就我们咯?”姬眠欢眯着眼露出笑,他手指擦过呼那策额角一点融化的雪水,随意瞥了一眼姬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