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进来了?”大长老庾琛手中酒杯跌落,他一拍桌案站起来,惊怒交加,“姬眠欢去哪了!不是还有狼族君王坐镇吗!好好的怎么会打进来!”宫殿之外传来惊呼和哭喊,脚步声杂乱,没人顾着回答他的问题,倒是姬子夜不慌不忙道:“王上受伤几日了。”“狼君,”姬子夜的话一顿,面色上流露怀疑,“我前几日去见时,听闻他妖核早些年受损,不过强弩之末。”宫外军队踏过青砖,只闻声音也能感知到那股势如破竹的得意,庾琛大惊,顾不得再问,同在座四客散去,连忙去收拾自己那些珠宝法器。姬子夜为人谨慎,早就什么也不剩,见庾琛如今才慌乱,掩唇露出一抹嘲笑。桑沐今日挫败呼那策,胸腔里正是热血激**,恨不得立刻就踏平灵镜,攻破首将,敌方众妖将立刻军心涣散撤退,四面都是结界,桑沐借助楼江的力量破开其中一道,直逼长老们的宫殿。桑泽站在角落里看到穿着一袭黑斗篷的楼江每挥一次剑,桑沐身上的光亮就会暗淡几分。不止桑沐,他身后的数百妖将亦是。桑泽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其上也有细碎的光芒消散,又纷纷吸纳进那把霜剑。他盯着那把剑太久了,久到楼江回头发现他的目光,那躯壳里的魂体回望他一眼,似乎是在笑。一股冷彻的杀意却冲上桑泽的脑子。“哥哥没骗我,”姬眠欢卧在镜宫里的软塌上任呼那策换药,没有半分慌张,反而爬起来满是稀奇道,“真打进来了?”“嗯,”呼那策将丝帛缠好,见狐狸张开双臂想让自己帮忙把衣服都穿好,不由得额角青筋绷紧,“自己弄。”“灵镜的族民早就转到禁地周边了,我在此处,桑沐那家伙再强也破不了阵,”姬眠欢撑着从软塌上起身,顺滑银发落到缀着朱砂痣的肩头,“不过哥哥放他们进来,是什么意思?”呼那策绝不可能输给桑沐,姬眠欢饶有兴趣看着他,伸手递出一件新衣裳,软声道:“疼,哥哥帮我。”接过衣裳的呼那策沉默许久,抬眼看了眼凑到面前眼睛亮亮的狐狸,沉着脸将衣襟上的扣子展开,“手。”这件衣裳繁复异常,一丝不染的白外染着雪青,向右掩的前襟绣着暗纹,长袖上镂空宝石以珍珠串连。束腰上的犀比更是精致异常,两只九尾狐模样的银饰口衔鸽子蛋大小的湖蓝宝石,左肩雍容簇着洁白绒毛坎肩。银丝垂落,霜睫如花,容颜又俱稀世精致,捻笑看过来不像妖。说是仙也有人信。“若非此时外头大长老慌乱的声音如此大,”呼那策扣好姬眠欢腰间的华贵犀比,“我以为你要去赴宴,而不是上战场。”“谁说我要上战场了?”姬眠欢勾着呼那策的脖子靠在他身上,侧脸搁卧呼那策肩头,蹙眉病恹恹道,“我受伤病重,上不了战场,得哥哥保护我。”“我也不行,”呼那策暗自勾起唇角,他伸手碰碰那张漂亮的脸蛋,“我已是强弩之末。”外头的声音噪杂,可侵扰怎么也进不了镜宫,只能委屈首当其冲的长老宫殿被虎族洗劫一空。“我早就告诉过长老们,要早一点搬走,”姬眠欢抿着唇双眸微眯,他的指尖点点呼那策的唇,“哎呀,这下哥哥也失手了,都怪哥哥往日威名太强,长老们可真是错付了。”姬眠欢看着面色如常平淡的呼那策,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亲了一次又一次。“哥哥怎么这么坏啊。”姬眠欢本来就不打算一帮到底,让虎族一直威胁着灵镜,也能减少长老对他的逼迫,若是真把虎族解决了,那群老东西越发没有后顾之忧,就会把心思全部投到自己身上。“跟你学的,”呼那策扶正姬眠欢衣裳上落下的一串珍珠,“他们想一点力也不出,只靠你。”一想到姬眠欢身上那道口子,呼那策眼神微暗。“我不喜欢他们。”“这次大出血咯,”姬眠欢偷偷笑起来,化成一只小狐狸跳上呼那策肩头,催促道,“快快,带我出去看戏。”肩头的狐狸唯恐天下不乱,呼那策点点他的额头,“装得像点。”镜宫结界外一片狼藉,呼那策掩去身形四处探查,大长老宫中果然已被桑沐翻了个底朝天。桑沐沉浸在突然而来的胜利里,指挥着手下将一件件来不及带走的法宝拖走。“哎呀,那不是大长老最珍视的裂天鞭吗,平日里都要挂在宴席旁让大家瞻仰的,这个手镯也是好东西,”姬眠欢嘀嘀咕咕,眼里尽是痛快,嘴上不忘假惺惺,“可怜,恐怕是大长老的半个家底吧,真是让人落泪。”他两只狐爪把呼那策肩头的衣料抓得极紧,不然早就乐得掉下去,呼那策怕自己动作太快,肩头的狐狸说不定真会乐极生悲掉下去,便避开伤处将他抱在怀里。离开之前,桑沐身后那个穿着黑斗篷的人让呼那策多看了几眼。他总觉得这人身上有种很怪异的熟悉感,却始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他细细看了几眼将这感觉记下,才转身往禁地走。“狼君!”庾琛在禁地口焦急地踱来踱去,见呼那策前来时不由眼前一亮,直到看清呼那策怀里那一只奄奄一息的九尾狐,他脸上的笑僵硬起来。“这是,王上?”庾琛不想承认,可这偌大一个灵镜,确实只有一只九尾狐。“受伤了,需要静养,”呼那策面色冷硬点点头,他的手指拂过姬眠欢头顶,声音不自觉放轻,“接下来,灵镜还要看长老们了。”他说着,突然蹙眉咳嗽几声,紧绷着背指尖颤抖,呼吸时都像疼得牵连心肺一样,拓拔燕玉正清点妖将的伤势,见呼那策这般心里一揪,快步上前隔开庾琛道:“王上不宜再上战场了。”拓拔燕玉肃然转头看向庾琛,“如此灵镜少两将领,还要劳烦长老了。”“这……”庾琛的话还没开始,呼那策忽然弯下腰,一副要吐血的模样。拓拔燕玉心中一惊,只觉得天要塌下来,咬牙抱拳道:“王上如今情况担忧,属下承凌长老之情,以王上的安危为首位,恐怕亦不能再全心指挥。”“如此灵镜近日之战,都要劳烦大长老。”有这么个忠心耿耿的手下,庾琛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就看着拓拔燕玉风风火火带着呼那策去疗伤,他望着乾坤戒里空了一半的法器,心里像在滴血一样。“长老,我们还要去应战吗?”从姬子夜背后缩出来的赤娆小心翼翼问。虎族破不了禁地的结界,全族在这里也算安稳,原本长老殿就是为守护全族而建立,故而挡在灵镜入口处,身后是历代王精心浇筑结界的禁地。是一片绝对的安全区。若是他们不想应战,虎族在雪天耗不了多少天,届时灵镜就可重启护族大阵,休养生息。可是被带走的宝贝就回不来了。庾琛狠狠攥紧手上的戒指,恨声道:“如此被欺辱,我狐族怎能忍下,必战!”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谁能替他冲在最前。再三叮嘱呼那策要好好休息,拓拔燕玉不放心地将两枚清心丹交给他,要走时,呼那策突然开口道:“十六今年冬日就要化形了。”拓拔燕玉面色一喜,“十六一直跟随王上,若非王上相助,他定不会如此快就化形,届时还请王上给他赐名才是。”“是你弟弟很好,”呼那策招招手,拓拔燕玉便小跑过来,那双眼睛与狼十六像极,看向呼那策时总忍不住带上敬仰,“你也很好。”拓拔燕玉心里因这一句难得的夸奖澎湃起来,他捏着拳头强迫自己要同呼那策一般稳重,表情僵硬地点点头。却听到一句奇怪的命令。“叫他们不要冲锋应战。”拓拔燕玉一愣,但他从不怀疑呼那策的决策,恭敬领命后离去。“啧,”卧在呼那策怀里的狐狸哼哼唧唧,扒拉着呼那策的长发闷闷不乐,“冬日又多了个缠着哥哥的,狼十六就算了,他哥哥原来也跟他一样。”“他化形有你的功劳,到时候谢你,说不定要你取名字,”呼那策揉揉仰躺着的狐狸,指腹轻轻擦过他的腹部,“这里还疼不疼?”呼那策兴许是许久没有摸过幼崽了,也忘记狐狸比狼要小一些,他这一指比寻常的腹部要往下得多,姬眠欢诡异停顿很久,才哑声道:“不疼。”“我有件东西从回灵镜开始就在做了,上次生辰没来得及的礼物,现下要给哥哥,哥哥跟我来。”姬眠欢跳下来,他摇摇尾巴,示意呼那策跟上他的脚步。绕过禁地周围一圈,有一条密道直通姬宿秋的洞府。呼那策进来之前还觉得洞府深处阴暗,不想这次处处都镶嵌着夜明珠,整个洞府虽然未犹如白昼,也足够明亮。他随意扫了几眼,突然被姬眠欢从背后抱住。姬眠欢下巴磕在呼那策肩头,献宝一样将手里的衣服拿给他看。那是一件黑色的长袍,镶银衿边,腰间犀比是古朴花纹银饰内嵌着一块圆润的红宝石,束腰间还缀了一块银钩长丝带。肩处缝制同样的红宝石系带,奢华沉稳,与姬眠欢身上这件极为相似。“你还会做这种东西?”呼那策捧起那件衣服,心里涌起层层暖意,可随之而来更多是酸。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件衣服。这时呼那策才猛然想起,方才穿戴那件极为繁琐的衣服时,他好像早就知道该怎么穿了,手上的动作都不曾停顿过。“我还有个东西要给哥哥,”姬眠欢的声音微微发颤,似乎怕呼那策拒绝,他心一横,抱紧呼那策,凑到对方耳侧轻声道,“有点疼,别躲开我。”右耳处的疼痛转瞬即逝,呼那策皱起眉,姬眠欢飞快用妖力抹平耳垂上的伤。在夜明珠照不到的晦暗里,他望着呼那策的眼睛执着得可怕。对方冰凉的指尖划过耳垂,呼那策伸手摸过那东西,愣道:“你给我这女子之物做什么?”他瞥眼洞府处银镜里,右耳被姬眠欢挂上一枚精致的耳坠。古朴的银环下,一颗水珠样的红宝石。“这样,”姬眠欢眯着眼睛笑笑,“就能知道哥哥安危了。”他在这耳坠里放了一缕神识,但愿永远不要用到。呼那策放下摸耳垂的手,想说什么又被艰涩堵住。不算昏暗的洞府里,呼那策打坐修行,姬眠欢卧在他身边将这幅容颜看了一遍又一遍。刹时白雾丛生,姬眠欢心头一滞,却见呼那策半分反应也没有,他轻手轻脚退出去,望着那白雾后的心月狐。‘老祖宗,又来做什么,’他盯着心月狐,迫不及待想要问上次的问题,‘我还以为上次是小辈在做梦。’‘上次你的问题,我也回答不了。’心月狐无辜耸耸肩。姬眠欢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你身为拥有者,不知道真知镜的作用?’心月狐顿了很久,长叹一声。‘本尊已不是神,不是心宿神君。’‘你把本尊想错了,本尊只是心月狐魂魄里残存的一块。’‘一片残魂,是没办法拥有完整的过去的,’心月狐一笑,也不因姬眠欢的质问气恼,‘若你想要让真知镜真正苏醒认主,弄清楚它的一切,要依靠神力。’‘神力?’姬眠欢盯着心月狐,当下就开始盘算。‘你看本尊做什么,本尊如今可没有神力给你,’心月狐没好气一哼,‘这世间的神力,已经接近绝迹了。’‘不过本尊这次苏醒过来,就是因为感觉到人间界一股熟悉的神力在释放。’‘是故人?’姬眠欢问道,‘哪个前辈?’‘不知道,本尊记不得,只是觉得熟悉,兴许挚友,兴许仇敌,’心月狐摇摇头,‘你去人间界替本尊看一看,算了本尊一桩心愿。’残魂释放神力,也就意味着即将魂飞魄散,最后一次的昙花一现而已。兔死狐悲,何况是有过往牵扯的故人。‘替老祖宗了心愿,是不是得给点好处?’姬眠欢随意躺在玉**,懒懒翻了个身。分明这小子想知道真知镜里的幻境自己才去提点,如今反倒成了欠人情,心月狐好笑地摇摇头,倒也不跟小辈计较。‘本尊已跳出三界,按理不该再插手世间的事,不过有一,未可不能二。’‘本就已是残魂,不过消散得更快些,本尊不在意,告诉你也无妨。’姬眠欢竖起耳朵。‘虽不知什么原因,本尊第一次见到你身旁那只狼妖的时候就觉得很眼熟。’‘现下才发现,他的身上有一只魂眼。’‘正是你丢失的右眼。’作者有话说:2章里,狐狐用魂眼才看到狼哥的妖核。39章里,狼哥在情急之下牵动魂眼才看到了狐狐的妖核。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