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一族,只剩最后一只麒麟了?”凌伊山不可置信,“麒麟一族不是多年来避世隐居吗?”慕容潇早知这局面,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舟山上的小麒麟天性温和,可以窥见麒麟一族的气性定然也是温顺,呼那策并非想将小麒麟藏在炎地一辈子,他打算在其化形之后就去寻麒麟一族,让它回到族群的怀抱。小麒麟在炎地虽然无忧无虑,可终究不能太过张扬,躲躲藏藏,要避开大众的目光,无可避免地就要忍受孤独。凌伊山是传道授惑的良师,却绝不是擅长养育幼崽的慈父,况且凌伊山责任本就繁杂,呼那策不欲再多添麻烦。可他自己又总忙忙碌碌,几次回玄宫,小羊都兴高采烈靠近他,没有一点抱怨之色,好似只要自己靠近,就会原谅之前所有的忽视和冷漠。呼那策想起幼时的自己,不禁会想那时不闻不问的呼那樊,是否会在自己靠近时也心存愧疚呢?他想让小麒麟别再走过同样的路,可栖潭一言,却是斩断呼那策的念想,那只乖巧懂事的麒麟,出生还不到一年,已然失去了与自己血脉有关联的一切。“怎么会…如此。”栖潭嘴唇动了动,面上似哭又笑,干枯的皮肉像枯竭的地面,因为久久无法得到甘霖干涸到皲裂。呼那策俯身将栖潭扶起,他的手掌感觉到栖潭颤抖中压抑的愤懑不甘,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不仅有如汪洋的悲哀,还有熊熊燃烧的仇恨怒火,滚烫着席卷走湿润,抽尽一颗死守老树的生命。他心中涌起一个的念头,问道:“此事是否与龙族有关?”“现下说这些也无用了,”姜尧扶过栖潭的手臂,苍绿色的眸子低垂着,“此次长老只是为接回小麒麟,长老虽是混血之身,自小却是长于麒麟族群之中,有关麒麟之事必定比狼君更为清楚,况且血脉亲缘羁绊,长老定不会对小麒麟不义。”“如若狼君不信,可时常于万妖林来见它。”室内一时静默,呼那策却没有犹豫很久,他道:“好。”将小羊放归于栖潭身旁,确实比在炎地好,比在他身边好。玄宫之中,姬眠欢抱着小麒麟观察许久,他的一双眼睛依旧猩红,理智却恢复了不少,多亏呼那策不计消耗运转玄宫法阵,狐王心温养速度极快,它很快就小心探入姬眠欢识海,开始悄无声息修复其中的狼藉。呼那策推门而入时,姬眠欢的指尖刚划过小麒麟脖颈,他见呼那策进来,便乖乖将小麒麟放下。心知呼那策不会将自己放出来,姬眠欢不再故意示弱,他歪着头,直直看向呼那策,从头到脚,目光炽热中带着一丝痴态的执着。仰躺在床的小麒麟见呼那策过来,立刻翻过身子凑到呼那策身边咩咩叫,它头顶冒出了一点圆圆的角,拱在腰间时呼那策才发现,他抱起小麒麟,对视着那双温润的黑瞳,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笑。**的狐狸心口堵着一口气,故作风轻云淡的神情稍稍破裂,手腕间的锁链被故意弄出响动昭示着主人的不满,那点小情绪呼那策很快接收到,他坐于床边在姬眠欢脸侧落了一个吻,“安分点,一会儿再来陪你。”“哥哥带小妖怪去哪?”姬眠欢望着呼那策起身的动作道。“送它回家,”呼那策手摸过小麒麟冒出来的角,“不知麒麟族有何习俗,这冒角之日是否是你一个重要的日子。”“这些日子疏忽,我也不知它是何时冒出来的。”“生角是否疼痛,要如何养护,我竟也是一无所知。”“对你不闻不问,小羊,你怨不怨我?”低诉的声音十分轻微,姬眠欢停下动作看向呼那策的低垂着头,漂亮的下颌上有透明的泪滴落到小麒麟的犄角之上。一声疑惑的轻咩从小麒麟口中发出,它抬起两只蹄子搭上呼那策的肩,伸出舌尖在他脸颊之上舔舐干净咸涩的泪,呼那策被它舔舐着眼皮,不得不闭上一只眼,他的手抚摸过小麒麟冒出一点的角,道:“疼不疼?”成年落牙礼那次,呼那樊也曾蹲在他身前,伟岸高大的狼君面上无措,半天只能皱着眉,声音特意放柔道:“策儿,疼不疼?”记忆斑驳,又是他不肯去回忆的东西,除去这只爱捣蛋的狐狸,上次是谁问呼那策疼不疼他已经记不清了,偶然打翻那点过去,却都是关于父王的点滴。捡到小羊的那日,呼那策想自己绝不会如父王那般,他会承担起责任,却发现自己的身份实在太多,分身乏术。他曾经发誓自己不会再如同呼那樊一样冷漠,却在无形中走上了同呼那樊一样的道路。往日默默而过,平淡到无所察觉,直到出生就一直待在身旁的小麒麟要离开,呼那策才幡然回望,原来将自己放到这个位置上,他并不会比呼那樊做得更好。呼那策后悔自己曾经那么希望呼那樊能多陪伴自己,却又在得不到时满心怨恨,乃至主动疏离。恐怕这世间无人能勘破他的心,寄生于丹田的赤鸢也不曾察觉。从寒潭出来,到呼那樊飞升,呼那策从未主动见过呼那樊一面,锁心阵虽然能镇压情感,却又不是死死封锁掉呼那策的心。他一路走过来,虽然习惯于沉默寡言,可怎么会真的对呼那樊一点怨言和恨也没有呢?没有见到最后一面,是因为父子情裂出一道难以修复的伤,是因为恨意虽然沉默,却如荆棘一直扎根在呼那策心里,日夜折磨痛苦,从未消失过。银丝缠紧温软的绵帕擦干呼那策脸上的水痕,又偷偷在他脸侧飞快挨了一下,呼那策不由一笑,他瞥眼见被困锁住的狐狸眼巴巴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害怕他再掉一滴泪。怀中的麒麟也感觉到泪水中的悔意和悲伤,它紧紧倚靠在呼那策胸膛,尽管温度不会传递到那里,却依旧给了呼那策些许安慰,他收敛尽眼底的涩然,道:“带你回家。”“哥哥,你过来。”姬眠欢抬起被锁链捆住的一只手,示意想抱一抱呼那策。呼那策将小羊放下,俯身把姬眠欢抱在怀里,对方回抱他的时候牵扯着锁链在响动,姬眠欢的下巴磕在呼那策肩头,闷声道:“哥哥,我好害怕啊。”“怕什么?”呼那策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万妖林那只妖竟然也是混血,我会问他关于半妖一事,把你治好的。”“我害怕,因为哥哥往日从来不哭,也从来不说疼,更不会说自己想要什么,”姬眠欢缓缓收紧双臂,袖中的匕首一动不动,脑中疼痛催促着他动手,姬眠欢沉默调息许久,才蹙眉继续道,“感觉,要是哥哥一直一声不吭,也不落泪,有一天……”姬眠欢有一种直觉,或许呼那策就会像那些该落而没有落下的泪,像那些该出口却从不出口的情绪一样,让人无从得知。“我怕哥哥会不见了,”姬眠欢把呼那策抱得更紧,“哥哥不会丢下我吧?”“你在想什么呢,”呼那策略微惊愕,他拍着姬眠欢的后背,低声道,“炎地需要我,族民需要我,我不会不见的。”“那……若是,”姬眠欢吞咽了一口唾沫,他有些畏惧问,“若是他们都不需要哥哥了,我是说,若是有这么一天,哥哥自由了,不用再将自己捆绑在炎地……哥哥会不见吗?”姬眠欢尽力平缓着自己的呼吸等待答案,呼那策的沉默是不敷衍的思索,半晌才有声音落到姬眠欢耳边。“若是你还需要我,那我会在。”呼那策还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若是有天炎地不再需要他的守护,族民也不需要他的庇佑,他还会去往何处,应是会毫无牵挂飞升神界去寻找父王吧?不过若是姬眠欢那时还愿意与他同行,他会等到时机才与姬眠欢一起飞升。思绪截断,呼那策低头,见小麒麟咬着他的裤腿往外走,它四只蹄子乱动,急切咩叫着,双眼发亮,想让呼那策陪着它出去。呼那策侧耳听到一阵悲怆的类似箫的声音,在冬日的肃静里格外苍凉,他将小羊送至殿门口,看着它奔向殿前空地。茫茫飞雪之下,栖潭像一颗孤零零的树,独自跪坐在一片白里吹奏麒麟一族已然绝迹的曲子。“好好待着,别让我再担心你。”呼那策回到殿中,将最后一颗清心丹交给姬眠欢。一共从凤族就拿了三朵清心莲,如今一颗给了习颜,两颗给了姬眠欢,他心魔洗净不再需要清心莲,又找凌伊山将锁心阵打乱,丹田除去取不出来的天晶石,已然再无一物压抑着呼那策的心。正因如此,他才会确信自己的心意,能够在姬眠欢耳边道:“若非我爱你,那把匕首还未出袖,我就会杀了你。”“但,恐怕要你清醒着想要杀了我,说你并不爱我,我才会忍心伤害你。”“在此之前,”呼那策捏过姬眠欢的下颌吻住他的唇,将他袖间握着的匕首小心抽出来,“我不怪你。”“在哪发现的东西,太危险了,别乱碰,怕你弄伤自己。”“……好,”姬眠欢握着呼那策丢过来的匕首,白皙脸上殷红得透出病态,他望着呼那策一步步离开玄宫,将那冰冷的匕首贴紧自己的脸,“哥哥说会治好我的。”“……会的。”冰冷的匕首溅上温热的血,少许落到了层层纱帘上,姬眠欢用妖力抹除血迹,将手中的匕首丢至角落里,他望着手臂之上的伤疤,厌嫌又无可奈何。差一点,尖刀就要捅到呼那策身上了。一道深刻入骨的伤,妖力不过片刻就能修复,但疼痛会伴随。算作对自己聊胜于无的警告。作者有话说:慕容潇:我一不在,你们两个就用flag把彼此扎成刺猬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