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缝间的花汁半干半湿,呼那策抬起手鼻尖凑近闻了一下,感觉是极生涩的苦味,隐隐又品味到些许花香。“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他又问了一次。“喜欢你呗,就想和你待在一起。”姬眠欢笑着说,几步从树干上跳下来,长臂一拦勾着呼那策脖颈,贴紧呼那策的后背,鼻尖在墨发缠绕的颈窝处嗅。温热的气息撒在未经冷暖的皮肉,蓦地敏感起来,怯懦躲避一样,偏偏主人是个倔性子,不肯示弱,昂着头颅,下颌的肌肉绷紧,骨相锋利的线条凌厉。在姬眠欢眼里都可爱得很。他忽然想起这是何时何处发生的事,指头怜爱地绕过呼那策的长发,轻声道:“我是真的喜欢哥哥呀,哥哥不要不信我。”“我看你是糊涂了脑子,”纵然不将姬眠欢扔出去,呼那策也并不信这刚遇见几天的狐狸口中的情啊爱啊,“放开。”“哼哼,不要,”姬眠欢从后面抱紧他,闷声笑,“哥哥发现啦?对不起嘛,就是想和哥哥多些时间在一起。”“弄得什么幻境困住我,你想做什么?”呼那策侧眸看他。“不想做什么,”姬眠欢双手缠得越发紧,口中轻声念着,“抱一下吧,就抱一下,太久不见了。”“哥哥,我真的太久没有见过你了。”说是抱一下,姬眠欢手又撩开呼那策的长发,忍不住低着头亲了一下,得寸进尺道:“我只是亲一下哥哥的头发,就亲一下好不好。”“不要怪我,哥哥最好了,我就只是亲一下头发。”“五百年呀……哥哥知不知道,多少妖修跨不过这个坎,也就灰飞烟灭了。”“从前我不懂事,对不起嘛,你不是也说了,只要我乖乖听话,就会亲我吗?”“…这样是爱吗?”呼那策突然道,“那个时候,你没有吻我,也没有说爱我。”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的狐君何时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刻,跪在地上,指头磨破,血擦在地上也不管,毕恭毕敬,满怀着绝望中偷生的希望。他向玄天九尾狐的神骨虔诚跪拜了两次,那残魂问他:“后生,你有何所求?论权利,已是一族君王,论修为,已是半步飞升,本尊不明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凡世间最珍贵的东西,都已在你手中,又是什么凭借这二物不可得?”他摇摇头,双手至地,额头紧贴手背,行九拜中最隆重的礼:“小辈别无所求,只有一…”“无所求?”玄天九尾狐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笑,它抬头,一面水镜上映出姬眠欢朝思暮想的一张脸,“凡生灵智者皆有所求,求不得乃是常态。”“这,是否是你的所求,愿意用魂眼来交换?”终归是狐族的君王,玄天九尾狐亲自挑选的继位者,那一只魂眼作为礼物送出去,收回来也并不私藏,而是做成一盏魂灯的灯芯。月寒日暖,煎熬着寿命来点燃。他挑着这盏灯找呼那策神魂的碎片,一找就找了五百年。一寸一寸摩挲过土,一段一段翻找过水。抽取已化作山魂水魄的魂灵,注定是违逆天道的,于是山河震怒,雷劫轰鸣,报应到姬眠欢此生耿耿所求的道途上,一刀斩断了成神路。神啊,都说因果报应,天理昭昭,也算他甘得此报。多少话到过呼那策口边,但都因着各种原因没能出口,唯有这次,是他自己放弃了回应,任由姬眠欢抱着,抚摸在他眉际的手那么温柔,生怕他像水池里的幻影碎了一样,连带着心也轻颤,随着对方指尖的轻点。一点,就颤一下,又一点,就又颤一下。随后那指甲猛地收紧扎进他的皮肉里,心也就跟着收紧,捏碎了一样。疼痛从呼那策腹下蔓延,他垂眸,望见腹部被撕裂开一道口子,那双抚摸过他的手指,指尖早已成了尖锐的爪,毫不留情割开他的衣服,刺入皮肉。不知何时成了一身黑色华服的衣服。“真可惜……”他摸过衣服撕裂的口子,血色浸染,因为衣服深黑而不明显,“这衣服很漂亮。”“记得,是谁送的吗?”姬眠欢捏碎那颗鲜血淋漓的赤鸢魂晶,将呼那策抱进怀里,银发垂落到那高鼻梁上。“…不记得。”“没关系,”姬眠欢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抱紧呼那策,下巴磕在肩头,哑声道,“那个卑劣的坏家伙,哥哥忘了他吧。”“哥哥记得我吧。”“我爱你。”“爱我?”呼那策扭头看向他。“我爱你。”姬眠欢点点头,将呼那策搂得很紧,伤口处的血液流得越来越快,沾湿了他的手指。“那…为什么。”呼那策的声音低低的,姬眠欢脸色白了下来,哀求一样开口:“我,不,不是哥哥想的那样。”“不是因为那些,我。”艰涩的话堵在姬眠欢喉咙里,满天的心月梅越发红,随着风飞旋,像飘落的血,落在呼那策身上,也就真成了血。“…我不骗你,我爱你,我不想哥哥死……所以,”姬眠欢看着逐渐消散的呼那策,接近失声地哽咽道,“才会选择。”“替哥哥去温养赤鸢的残魂。”“他苍羽要修天道,要神力,要温养赤鸢,就用我的命,不要碰哥哥。”“不想哥哥恨我,但更舍不得哥哥爱我,比起恨我,哥哥爱我会活得更痛苦。”“撕裂哥哥的丹田,挖出魂晶,说那些话…我说爱,哥哥不信也正常……就当是我贪婪,要了心头血摆脱半妖之身还不够,还要赤鸢魂晶助我成神。”“…你以为,我是问这个?”呼那策虚化的手指擦过姬眠欢眼角,金瞳注视着满眼彷徨泪水的狐妖。低叹一声。“只是想问,为何抛下我一人。”“为什么不要我。”“仅此而已。”“魂晶,你想要就拿去。”细碎的金光从呼那策身上散开,带着身躯也落在光尘里,眼前分明只是过去记忆的糅合混杂,姬眠欢还是觉得刻骨铭心,他想再碰一碰呼那策的眉骨,然而如同祭月那日,选择离开的呼那策不会给他半分留恋的时间。说走就走了。应是对他失望透了,不愿再见他了。“哥哥,我爱你呀……”识海的幻境里,姬眠欢久久不肯离去,直到狐王心拼命拽着他往外,他一边摊开手想接住满天的血,一边笑着哭,“我怎么舍得你痛,舍得你去死。”就在狐王心触碰到姬眠欢的那一刻,他将所有的记忆都吞下,嚼碎了咽下,终于想起来自己所做一切为的什么。“重来,重来,也就这点不一样了。”“慕容潇啊…这一次,你要看好他。”别让他再同从前一样傻了。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呼那策醒来后的第九天,姬眠欢才有些动静,碧血果早已摘下炼化,小麒麟的角也淋过圣泉,姬眠欢醒时是深夜,众人都在神殿各处休憩,他睁开眼借着月色看清身旁靠着的人。纤长的睫羽低垂,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看了无数次,如今一看又觉得恍若隔世,这一寸,那一尺,眉与眼,都是他亲手拼回来的。可也是他亲手打碎的。“哥哥啊…”他小声在呼那策耳边说。人说苦尽甘来,缘何他兜兜转转,逃不开?姬眠欢头靠在呼那策肩头,握着他的手闭上眼。什么也逃不开,血脉是,天道意志也是。他早就该认命了。重走一回,只为一个人。神殿里虽然有月光,却还是黑乎乎一片,幸而倚靠在呼那策身旁,恐惧与不安就会消去。可神殿外的风,落叶,一下都能引起他的回忆一样,杯弓蛇影着辗转反侧,直到感觉一条手臂拦住他的腰,将他抱在怀里,温热的舌尖舔舐过他的脸,姬眠欢这才一动不动安静下来。“真咸,哭什么。”“想你。”姬眠欢说。呼那策愣了一下,随后微微侧过脸,这个动作姬眠欢再熟悉不过,他手指伸到呼那策脸庞,果不其然感觉到一片温热。走出麒麟族地,他恐怕再不能这般亲昵呼那策。于是姬眠欢咬着呼那策的耳朵,小声道:“哥哥……”姬眠欢喉咙里的声音猫儿一样缱绻,压得低低的,狐王心分明已经归位,他又不再控制不住自己,清醒得很,却还想自欺欺人一样装疯卖傻。“…不行。”呼那策敲了下姬眠欢的脑袋。然而那方湿软温热的口舌已然包裹住他的耳廓,霎时雷触过全身一样,酥酥麻麻起来,软了腰身,再开口时便显得不那么坚决。“不……行。”那张脸惯是薄的,已然热了起来,长眉蹙起,鼻息却不稳。“哥哥说的,”姬眠欢按住他,吐出那已然升温的耳朵,将那耳垂轻轻含住,牙齿微微用力磋磨,“是行,还是不行?”“你不是说过…只要我乖乖的,你就会吻我吗?”姬眠欢鼻尖温柔蹭动着呼那策的脸颊,轻声问道。感觉到一只手缓缓摸上自己的长发,手指插入发间,轻轻的梳理着,姬眠欢轻笑一声,低头咬上呼那策的唇瓣。“我知道哥哥脸皮薄,不肯在这里,要去镜子里面吗?”呼那策还没有点头,眼前已然不一样起来,触目是暖春,却飘**着梅花。望着天,竟有燕归巢而飞。“这是心月梅,不是在初冬开吗?”冰蓝的枝干,鲜血一般的红。“我想和哥哥一起,在春天里。”没圆满的念头,幻境里也算一遭如愿。呼那策手掌接过一瓣,不等仔细看看就被姬眠欢按在树干上,半点招呼不打地亲吻急忙毛躁,生怕来不及一样。他微微皱起眉,又顺从张开口。心里熬过多少酸和咸。姬眠欢不敢告诉呼那策。因着每一份酸和咸后头,都是用刀子刻在呼那策心上。他曾经说过混账话,干过混账事,自诩谈情说爱实在不是两个王该有的行为,也轻浮得意,觉得真心对狐狸而言无比廉价。真是活该。若只得一面,狠狠心,见一面就能断一念,可若只得偷偷的一眼,却是多一眼就痴一点。长恨欢愉少,便生得贪,要得狠。汗水从下颚滴落到紧实的腹壁,又顺着两侧利落的腰线往下滑至褪到一半的衣物上,呼那策压着姬眠欢拉过他的手。天色随着姬眠欢的心晦暗了下来。他看着呼那策蹙眉抿唇,却领着他的手抚过线条优美的胸肌,轻触感如同软雪松酥。他的手随着心一抖,无意擦过麦色胸膛前的尖,听到呼那策喉咙里哑了般呼噜压抑着欲望。呼那策握着姬眠欢的手到唇边烙下灼烫的一吻,又张开嘴把他的指尖含进嘴里,那颗尖牙轻轻咬了咬手指头的软肉,舌尖还不甘寂寞地摩挲。姬眠欢看着呼那策,声色平淡到过于刻意,“勾引我?”呼那策松口放开他的指尖,垂首舔尽指缝的湿黏,轻声道:“我从不做没必要的事。”“那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姬眠欢埋首在呼那策颈窝,低声诱哄道,“哥哥啊,这是什么意思?”呼那策似乎不满他的明知故问,用力咬了一口他的耳垂,哑声说了两个字。引得姬眠欢笑起来,眼里比起欲,更多是情。“不急。”他现在倒是不急,想慢下来。“我要先好好告诉哥哥,”姬眠欢捧着呼那策的脸,“我爱你。”“再,好好亲亲你。”但愿这般,这个时刻,他全心全意的爱意,能够传递给他心尖上的狼君。吻落到呼那策唇上时,他皱起眉。又尝到咸了。“我爱你,”不知为何,一旦说出这三个字,那份压抑在心里的不安就能消散一些,呼那策小声又说了一遍,“我爱你。”他还嫌不够,接连落了好几句,字字句句,顺心从意,半点保留也没有。“嗯,我知道。”姬眠欢说着。呼那策却尝到更多咸了。“不许哭了,你听话,我才会亲你。”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好,我听哥哥的,”姬眠欢露出笑,抬起湿润的眼睛看着他,“我想哥哥亲我。”呼那策忽然笑起来,“你猜我刚刚想到了什么。”“什么?”姬眠欢通红的鼻尖蹭蹭他的鼻梁。“我想起你给我的铃铛了,”呼那策说,“你说想我一次,就会闪三下。”“说我若是想你,就摇三下。”“摇三下后,你的那枚铃铛也会亮起来么?”“不会,”姬眠欢主动要了呼那策应该给他的吻,“哥哥摇三下铃铛,我的铃铛不会发光。”“因为我不会让哥哥摇三下,只要一下,我就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