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炎地的路上,气氛陡然沉默下来,姬眠欢偷眼几次都见呼那策皱眉,悄悄送了道传音过来。‘哥哥你舍不得那个小妖怪吗?’慕容潇听不见这道声响,呼那策瞥眼过来,又把视线放到前方的路上。‘只是在想一些事情。’麒麟族地之前他问栖潭那一句其实是在问曲子,呼那策不信栖潭不明白,万妖林别过,栖潭在只有他二人时说:“那首曲子,叫镇魂。”“我们教会他们如何用灵泉灌溉灵土,那时他们却来告诉我们,如何付出代价换取我们自己开垦的土地。”那曲子温和,说是安神镇魂也说得过去,只是最后那句话让呼那策想了许久,一直困扰他到炎地,向凌伊山报了平安,呼那策夜里没有睡意,便去聚灵阁翻找书籍,茫茫书海里有关麒麟的记载寥寥,除去天生神兽外并未有其他赘述,他合上一本放回书架,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就知道你在这里。”呼那策有些意外地看过去。慕容潇拿过呼那策刚放下的那本书看了一眼,“你若想知道直接问我岂不是更方便,毕竟也算是三神兽里的一族,还是狼君瞧不起我这没落的凤凰?”“你倒是和他学得快,”呼那策轻哼,“跟着也会说苦吐酸了。”“我哪里有那个能耐同狐君一样,”慕容潇垂下眼,弯起唇笑一笑,“就是想,也迟了。”慕容潇抬眼过来,嘴唇一动还想说什么,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插了进来:“我当是谁有这能耐,能把哥哥的腿绊住走不回来了。”聚灵阁的书靠着墙壁围一圈,整个大殿里视线都没有遮挡,姬眠欢站在门口,逆着月光投下细长的黑影,他微抬着下颌,眸光晦暗,一步一步走进来时靴子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呼那策莫名被那直勾勾的目光看得心里一慌,喉结滚动一番,道:“一个二个,倒是来得挺快,也挺巧。”是挺巧的,慕容潇压着笑想,他来时就察觉这狐狸在外头树梢上坐着,透过阁楼里的窗户看呼那策看得眼珠子都舍不得动一下,可就是不肯进去,他便不管姬眠欢自己进去,谁料才进来片刻那狐狸就忍不下了。“北冥的传闻你可听过?”慕容潇说。他这话一出来,姬眠欢倒是先瞥过来一眼,慕容潇也对上那双狐狸眼,继续道:“三千年前,北冥倾倒向南,淹没了轩辕脉几座大山,届时还居于轩辕山脉的龙族便去北冥探寻究竟。”‘这话你当真要现在就告诉他?’慕容潇眸光微动,接着说:“传闻一道河直从天上泄下来,时人见了,都说是妖神的神迹。”‘总不能全然瞒着他,关于他的事,伯父和伯母,他合该有权利知道。’“倒挂的河像是镜子,里头写着,妖界将乱,存亡寄于一神而已,”慕容潇将手上那本书塞回书架上,“而又一道密旨,说的是,以杀养杀。”“吞噬以造神。”“龙族就听信这般荒谬的东西,去吞噬造神?”呼那策想起当年于公仪子濯处发现的妖族尸首,舟山上虐杀麒麟的龙,和麒麟族地所埋着的白骨,心头的怒火如被风吹起来,愈来愈盛。“谁知道这是哪里来的法子,这上头说的真假,我也不能认定,”慕容潇点点书架,指尖敲着木板,“但就是有人信,如此还有个神谕的幌子,行事便更不用顾及了,便大行吞吃妖族,以杀养杀之道。”“麒麟心善一族,却也终是引着祸患到了族地,”姬眠欢缓缓开口,“本是当年被淹没族地才借居于麒麟族地,几百年下来,教会龙族如何培植灵土,龙族却生了吞占之心,甚至仗着实力恢复大肆侵占麒麟的族地,要求麒麟进献麒麟血肉来换取原本属于麒麟的栖息之所。”“最后,更是一点颜面也不顾,只想把麒麟吃个干净了事,并族地一起收入囊中。”呼那策总算明了那曲子里一股违和从何而来。栖潭手执安笛吹得那一首曲子,镇魂,却是个镇压的镇。他要镇压那群冒犯麒麟族的龙,死后亡灵也不得去地府转世投胎,只能煎熬被镇压在麒麟族石壁下。“龙族如此,成的是个什么神?与魔修何异?”呼那策又问,“那神谕可曾说过妖族之祸从何而起?”“不曾。”这一次,慕容潇和姬眠欢几乎同时开口。呼那策察觉这诡异气氛,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几圈,终于开始怀疑起这俩人何曾这般默契,同时知晓一个没听闻过的神谕,慕容潇适时道:“明日再说吧,你这出去一次,谨记着巩固修为,不要冒进了。”他走后,聚灵阁里便只留下姬眠欢和呼那策,呼那策正是心烦意乱,姬眠欢靠过来,牵起他手道:“我陪哥哥走一走吧。”走出聚灵阁时,呼那策还在琢磨着龙族一事,现今虎族与修真界勾结,狐族与修真界算是引而不发的敌对状态,只是他却不知这敌对为的是什么,龙族和麒麟各族的腌臜恩怨,一切似乎都匪夷所思,凌乱繁杂毫无规律,可好似处处有着修真界的影子。甚至龙族,也许一样和修真界有勾结。龙族血脉不济,所以越发需求成神来振兴族群,借着神谕以杀养杀,许是贪图捷径罢了,虎族眼馋灵镜土地,实力又不足,同修真界勾结后不知使得什么法子实力暴涨,呼那策疑心是同龙族一样的伎俩。呼那策细细捋清这些事情,却觉得越来越乱了,一切成了乱麻,只怕时候到了就会被一刀斩断。就是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是刀,还是乱麻。“哥哥还在想那些,不必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呢,”姬眠欢拉过呼那策的手,小声道,“哥哥想想我吧,我要走了。”“去哪?”呼那策回过神下意识抓紧姬眠欢的手。“回去一趟,我上次一走,恐怕把长老气得不轻,”姬眠欢说,“一摊乱摊子,还有我那个弟弟,也不是什么长老的小棉袄,可漏风着呢。”呼那策被他逗得一笑,暂且放下那些事,抬手捏一下姬眠欢脸颊边的软肉,“春祭呢,我想见你。”“春祭,”姬眠欢顿一下,抿着唇轻笑道,“我来找哥哥。”“好,”呼那策手指磨蹭着他的脸颊,忍不住靠近一步,他目光描摹着姬眠欢的眼睛,忽然道,“头次见你时,其实真看你这双眼睛看得愣神,总感觉有丝线牵着我,转不开视线了。”“哥哥倒是没觉得错,”姬眠欢眨眨眼,有点心虚道,“我确实牵了魂丝。”“无时无刻都在我身上?”呼那策眉头轻挑了一下。“没有没有,”姬眠欢讨好地抱紧呼那策,眼巴巴看着他道,“从哥哥在天池回来以后,就没有了。”“撒谎,”呼那策眼睛微微弯起来,指尖点点姬眠欢鼻头,“沧海派那次,我是靠着魂丝找到你的,现在我还感觉到一根牵在我……”他张开口,而后脸色报赧,收住话头不再说了。“好吧好吧,那次魂丝收回来以后,我是又偷偷牵回去了,”姬眠欢干脆承认,抱着呼那策不肯撒手,生怕呼那策就此恼了把他甩下,“就是想待在哥哥身边,一点联系也好。”“嗯,”呼那策脸上的笑意忽而收敛,他一双眸子直看向姬眠欢,“现在,你也记起沧海派了。”“那个人,还有你的舅舅,你不肯跟我说吗?”“还有,你和慕容潇两个,瞒着我什么呢?是不是和修真界有关,若是和修真界有关,恐怕和你的舅舅也有关系。”“你们两个肯一起瞒着我,那定是和我也有关系了,那个神谕,什么造神,包含之前在人间的魔神,你到底想瞒着我做什么?”姬眠欢没想到呼那策记得这般清楚,也没想过他能把一切联系起来,只得涩然开口:“舅舅,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我找了他很久。”“那个人……”呼那策声音轻下来。“是舅舅的躯壳,神魂,在我这里。”姬眠欢小心将狐王心从心口取出,里头晃动着一缕接近透明的魂魄,姬眠欢晋升妖皇,狐王心随之实力大增也抽取一些力量修补,原本不稳的神魂因此已然稳固许多,能看清神魂的身形和样貌。“我想带着舅舅回族地,灵镜的禁地里,有一片温养神魂的池子。”当年,姬眠欢拼凑好呼那策的神魂后也是把他带到禁地修养,才换来他们如今能面对面说上几句话。“哥哥,”姬眠欢将狐王心重新融入体内,犹豫道,“我恐怕现在就要走了。”“这么急?”呼那策一愣,也就顾不得姬眠欢没回答的几个问题。“有些事,我很怕来不及,关于舅舅。”也关于呼那策。“好吧。”呼那策点点头,脚步从移向玄宫慢慢往狼族的结界边缘走,一路的默然,他也没有再问,相信了姬眠欢不会做不利的事。“要走了,不给我一个吻吗?”一直到炎地的结界口呼那策都没有再说话,姬眠欢走出去几步,忍不住回头问他。“不给。”呼那策无情道。知道呼那策还不满自己瞒着事,常人也就没脸去求了,只是姬眠欢别的本事没有,偏偏是脸厚,凑上去指着脸颊,说道:“亲一下嘛。”“不亲,等着春祭来见我吧,”呼那策转过头不去看姬眠欢的神色,“走吧。”“你可真和以前一样狠心啊,哥哥。”姬眠欢无奈笑了笑,只好转身走了。待脚步声都没了,呼那策才望向姬眠欢离开的位置,他站在原地很久,一面想修真界一面想姬眠欢,但是很快,两面都变成了那只乖觉爱撒娇的狐狸。“真是走了也不安生。”他轻声一句,不知是抱怨还是思念。“冤枉,我分明还没走。”一双手臂从身后一下把呼那策抱进怀里,呼那策直吓一跳,诧异仰头时被姬眠欢低头咬住唇。“我蛮不讲理,我贪心不足,我不择手段,我百般不好,”姬眠欢低笑几声,先呼那策一步把自己骂了个遍,眼中柔和道,“只是喜欢哥哥,并且想要,就一定要。”“哥哥不愿意,那也没办法,我非亲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