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颜先双目呆滞一瞬,随后指尖颤抖着摸向丹田处,“这个,这是……”“妖核,”姬眠欢眼神顿住,凝结在空中一个虚无的点上,“想必是用刀剑割破肚子,手捅进丹田里,捏紧那东西用力一扯。”“连着…妖修的根基一块拽出来。”那妖核握在手里,理应连着的肉拖在空中一甩一甩滴着血,整个手都湿漉漉黏糊糊的,满指缝的血,肉还冒着热气。他说话时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一点起伏,平淡到仿佛这是一件寻常事。巨大的恐慌如同四面八方涌来的黏液,死死包裹住习颜,她几乎窒息,克制不住浑身发抖,一步步趔趄着后退,目光惊恐地看向双眼猩红的姬眠欢。肉眼看不见的银色丝线一下将她缠住,银丝嵌入皮肉显露深深的勒痕,她挣扎呜咽起来,那点妖力却掀不起什么水花,一径被拽到姬眠欢面前。“我是想杀了你的。”姬眠欢垂眼看她。“大人…放过我吧,等我,等我生下孩子,再杀了我吧,求求您,求求您了。”习颜泪流满脸,身子却不敢用力反抗,她蓦地噤声,感觉到一坚硬的刀背在凸起的腹部微微用力。“……你真要生下来,孽根祸胎,一并毁了还能少些罪。”见姬眠欢言语之间松动,习颜当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抵抗着银丝的桎梏跪在姬眠欢脚边,她额头重重磕到地上,连着好几下,光洁的额间乱发夹杂着血污,还不敢停,不住地磕头,扬起的飞沙落入一双婆娑的泪眼,“是,是,求求大人,求大人暂且饶我一命。”“一旦生下,你也就没了性命,你与这腹里孽胎还未蒙面,何至于如此,蠢得无可救药了。”姬眠欢说。然而缠绕在习颜周身的银线却是散开来,她受了惊吓,腹内的胎儿不稳,一下子无力趴在地上,腹中胀痛,疑心是胎儿要落了,急得两眼血红,泪水混着面上的灰滚落。“大人……不做母亲,不能明白,”她感受着腹下的坠痛,四肢缓缓有了力气,手脚蜷缩着护住小腹,“我从未见过,还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却已经在梦里相会过多时,孩儿那样小,就窝在我怀里冲着我笑,我这一生……”“从未觉得有任何属于我的,身就是奴,寄人篱下,又几经辗转,无非是被当做所有物,哪怕是一粒米一滴水,也是老爷们借给我的,要我用其他东西去换,要么卖力,要么卖身。”“也许这也不该是我的,卖给老爷,身子便是老爷的,卖给花娘,身子便是花娘的,我向来什么也没有,只是摸着肚子,就觉得这是我在人间唯一真正属于我的。”“便是……想护住,想留下,好好待他。”她说得哽咽,已经做好了一尸两命的准备,裙上已落了些红,就算她能拖着滑胎的身子活下来,也没有脸面回去见张乐成。身死魂散,旁人看来不过一具发臭的狐狸尸体,不若就此死在这巷子里,不回那人间了。“自作孽,生下这孽胎的……不会有不后悔的。”习颜垂下头,缓缓闭上眼睛。一股妖力却缓缓没入习颜体内,拖着她下坠的胎儿回到宫房内,这妖力来得恰到好处,再慢一刻胎儿就要不保,她眼眶里还挂着泪,眼睛张大,双臂撑起身子,感觉到一直压抑着输送妖力而生长迟缓的胎儿忽然焕发开活力,竟是那股妖力滋润了它。妖力之充盈,她感觉到她腹内的胎儿极为惬意,微微动弹一下,是从前未有的举动,仿若喝饱了奶,此时正在睡前舒展四肢,她试着再用妖力去灌养,那胎儿却原封不动送回来。已然是拥有足够的妖力孕育出它了。“谢……多谢大人!”习颜喜出望外抬起头,脸上的泪痕还未干。“蠢人。”原地却早已无了姬眠欢的踪影。姬眠欢快步掠过几个檐角,他身后柳青的魂魄一直望着他的后背,面上始终带着淡笑,几个起落,魂术的牵引寻到柳青主魂处,姬眠欢落进那处院落,瞧着四方的陈设和建筑都极为讲究,且还是一个富庶之家。“你也是一个蠢人,去吧。”姬眠欢对着那残魂说。那残魂没了魂丝牵引,便自觉被主魂吸引飘去一间精致小筑,钻进里头,往屋内**的人肉身钻去。普天之下,就这一情字最可笑。姬眠欢一时没了去向,飞身上九重天上的天梯处,此地一片昏暗,黑云压顶,雷劫轰鸣,紫电闪闪,几缕残魂随处飘**,已然被打得四散,只剩一些碎片在挣扎,却见一道紫电劈过来,连惨叫都没有便消失了。他摊开手,感受中九重天上的魂力流过,忍着雷劫在天梯处徘徊过几圈,亲眼瞧见那消散成星子的魂力在天梯一空隙处重新凝结起来,又成了一块新的碎片。通向神界的天梯有聚魂塑身之效,它本身就是有妖神和古神共同的神力浇筑而成,所谓成神飞升,便是脱胎换骨,恍若重生。不知这个秘密被谁偷去,竟然耗尽天梯之力以求成神,终究是造反噬堕魔,天梯自我保护起来,便不肯再开放,封锁严实后布下九天雷劫,从此生人勿近。要重塑舅舅的肉身,行生死逆行之道,便是犯了天道忌讳,违逆万物法则,只能借助三界之外的力量。神力。龙族的东海神君,凤族的赤鸢神君,皆是世间残存神力的拥有者,巅峰时期也强大到可以破开天梯,可如今皆是残魂,于是苍羽的师尊便想了个吞噬成神的法子,这本是被修真界严厉禁止的功法。师尊挑的是龙族。那道三千年前的神谕,神力本是师尊闯入古阵地惊动魔神而来,被沧海派伪造一番,说是妖神降世,那急功近利的龙族无不信的,也还不知自己祖上的神君残魂已然被抓走炼剑,才让神龙血脉越发稀薄。龙本是集天地之灵气,聚万物之长利的妖兽,从根本上就比旁的族群更靠近成神,于是被封为神谕的功法传下来,龙族生了贪念,一开始只是偷偷的吃一些小种族,后来尝到吞噬之法的甜头,便要更进一步伸手向稍微大的族群讨要,只是不敢明说,打着借口要求进供些残腿断肢,心脏,血液,眼珠子,至于妖核骨髓,明着仍是不敢来。直到那些东西逐渐不再起作用,无法满足龙族日益增长的贪欲,忍了又忍,欲望却来得更猛,竟是直接将手伸向有收容之恩的麒麟。正巧,麒麟一族也近神,吃下去功效比旁的种族都来得快一些,可若是被妖界其他种族发现怎么办?龙君道:“便是吃干净,就无人多言了。”众皆以为然。可还是太慢了,龙族是不成器的东西,师尊临死之前握紧苍羽的手。“指望不上龙族,怪我害了你,唉,罢罢罢,我将在那古阵地的事一一告诉你。”师尊将苍羽的身世一一交付,身负天命,何敢不从,乃至聚集妖族的灵器便能引落妖月,捕获妖神残魂的事一并不藏。就是一念,断送他这最得意弟子的前程。那时苍羽也是修真界冠绝天下的天骄,身本向道,心更向之,本想着自己能靠天资打破天梯,终究是因果报应不爽,窥探天命的代价从坐化的师尊肩头压换到苍羽肩上,他始终看不破最后一层天道考验,竟就此生了心魔,癫狂之下疯病上脑,效仿那些杀妻证道的人,一剑刺穿昨夜还柔情暖帐人的胸膛。可还是不行,他丢下剑,抱起姬宿秋,出神得眼泪都没办法滴落,慌忙回神,却是抓住要挣脱开他怀抱的神魂,黑眼珠僵硬轮一回,却是已阴恻恻的,痴狂得叫人害怕。他是靠自己破不了这天梯了,便不由想起师尊走过的那条歪路,乃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妖族神君的残魂,他要,妖族的灵器,他要,靠孽法吞噬造出来的魔神,他亦要。妖界给他的惊喜却比他想得更多,他发现了一个上好的容器,一个拥有妖神神骨的容器,恰好能为他温养出一个强大的神。从此布局,引君入瓮,赤鸢种下魂晶,没有一步逃出他的计算。以魂养魂,以神养神,他等容器给他带来一个强大的神。还是慢,还是太慢,苍羽终日在殿内,他守在姬宿秋神魂的侧说话,姬宿秋不理他,他也一并坚持说下去,言谈中尽是焦虑打破天梯一事,而后一日,他眼睛一亮,对着闭上眼的姬宿秋道:“宿秋,你将那狐族灵器借我吧。”说是借,其实早就同姬宿秋的神魂一起囚禁在笼子里了。这灵器连接着狐族,乃至整个妖界的命脉,一旦引落妖月妖族根基被毁,覆灭只在一瞬间,这是要用整个妖界来换天梯大开。若是妖界一齐奋起抵抗,未尝没能有反抗之力,只是虎族愚蠢,信了修真界的哄骗要做一把狠刀率先挥刀向妖界其他族群,狐族内里腐朽不堪,龙族已然堕落得两眼昏黑,便只剩下凤族与狼族挑起大梁。苍羽本是没有想将呼那策杀死的,他不仅要狼族的灵器,还要这个狼君做他温养赤鸢的容器,大军压境,上千名元婴修者进攻炎地,呼那策以神魂祭月,妖神降附,扼杀修士如同捏碎一只蝼蚁,乃至捏紧苍羽的脖颈,手掏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天命之子,却是无法魂消魄散的,这命多么不讲理。耗尽周身的修为,把一切都祭奉给妖神,成为一具空壳,所能做得也只是将苍羽封印千年。身有一根神骨,终于完成生而就有的,承接妖神魂魄的命运,了去炎地先君后为之付出生命供养出这胎儿的执念——此子承接天命,终一日护妖界之将倾。呼那策没辜负她,也没辜负先王,没辜负师父,没辜负炎地。至于姬眠欢。他们早在之前就不相干了。只是他不知道,那只狐狸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信了苍羽的话,被囚锁在赤鸢谷替他献祭魂魄温养赤鸢。作者有话说:全是过往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