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皆参天大树,进禁地越深所感的风越阴冷,虎族传承的中心,以巨石为基,金为纹,刻画下复杂难解的咒印,上起玄天远古,下至万代新年,未曾改变。一名虎族长老躺在地上,脖颈处流出的血浸湿金纹石砖,割裂开的喉管还在往外喷血,双目凸出,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那最后一点光从尸体中消失,尽数流进那狐君的体内。桑泽安静站在姬眠欢身旁,稚气未脱的脸颊上双目泛着灰,没有聚焦的瞳孔里空无一物。“你看得见吗?”狐君低下头,在桑泽耳边问道。“可不要撒谎哦。”桑泽感觉到冰凉的指尖划过自己的眼前,凉丝丝的气息还未接触皮肉,已然令他毛骨悚然。“我本来是想看一看虎族的灵器,想着,桑沐那个蠢货靠着邪门歪道走过来的妖王,必然不可能走过传承,这灵器应该还在这里。”姬眠欢放开手里最后一个虎族的长老,容貌昳丽的脸颊上落了几滴干涸的血,他餍足垂下眼,望着眼前一言不发的少年勾起唇。“可我走过此处,却感觉不到那白虎神君的神力,也感觉不到他的残魂,大失所望,只得借他的子孙一饱口福,也算差强人意。”“虎族欺压骚扰狐族多年,小少主,你说他们该不该。”桑泽心智虽异于常人,可终究难抗顶级妖皇的威压,再加之那精巧的魂术,无数细小透明的丝线牵连在身上,引诱着他说出答案,主动推出自己的灵魂。“奇怪,他们说你是瞎子。”那狐君还在自言自语,每一句话都压在桑泽心头,他尽力平稳着呼吸,殊不知再细微的变化都能通过魂丝传递给姬眠欢。“可你好像能看见那些蠢货看不到的东西,”姬眠欢一双狐狸眼眯起,缓缓道,“我的魂丝。”本来只能看清眼前妖身躯内金光黑雾交缠的灵魂,那头颅处的光却突然凝实,化作一颗巨大的狐狸脑袋,露出尖锐牙齿,目光凶恶向桑泽扑来。心跳几近骤然停止,已经极力克制尖叫的冲动强迫自己平静,桑泽的脸色还是一白。他方才看得清楚,姬眠欢一口一口吞噬了所有长老的神魂,这等术法,他只在那修真界来的仙人身上看过。血盆大口扑过来,桑泽下意识闭上眼,却毫发无损,只耳畔落了声轻笑。“果真看得见。”他被姬眠欢捏住手腕拖近,冰冷指尖上魂丝射出疯狂涌入他的眼睛,如银针扎入,痛苦的闷哼从紧闭的牙关里溢出,眼球里传来一阵温热,有东西滴落到地上。“真怪,拿不出来,”姬眠欢啧一声,手腕一翻用魂力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他歪着头,指尖将匕首绕了几圈,双眼弯弯道,“真可怜,只好这样挖出来了。”“很快的,不疼。”温热的血从桑泽下颌滴落到地上,瞬间没入金纹石阵不见踪影。他下意识缩成一团,却被魂力禁锢住,强行抬起头掰开眼皮,疼痛刺激得眼泪和血液不断往外涌动,桑泽终于忍不出发出一声极短促的痛呼,妖王的妖力在妖皇面前,挣扎几乎看不见,霸道的力道掐住他的咽喉,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你很吵啊,真讨厌,你看,那些老家伙刚进来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吵,现在就都安静了,你想和他们一样吗?”姬眠欢叹气道。“我不杀你,我只要你的眼睛,或者,我也不稀罕你的眼睛。”“我要虎族灵器上的残魂。”惊惧的感觉如雷劈下,一瞬间在全身每处炸开,桑泽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破碎呼喊,窒息压迫得胸腔里的内脏开始紧缩发疼。他唇角溢出血,已然陷入绝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匕首要剜下他的眼睛。变象突生,脚下的石阵开始晃**。金纹闪光,石柱震动,一股古老的威压缓慢从地底攀爬而上。“可算来了。”姬眠欢哈哈大笑,随手解开桑泽身上的禁制将他踹到一旁,目光灼灼望向那金色的白虎神魂渐渐从浓雾中显现。那白虎神君的神魂长了一副吊睛白额的模样,两胁有双翼,一条尾巴铁棒样直,粗得如石柱,一甩一扫,风波平生,霸气尽显,隐约窥见昔日勇猛。不过现也仅仅残魂一抹,烛光熹微。“后生,夺魂灭神,走这魔修的路子成神,可是要被天道谴责,哪怕成神,也只能天下共攻的结果。”白虎的语气平静,满目虽是后代的尸体,却并未有丝毫动容与愤怒。“前辈莫劝我,你也心知现下何种情况,如若非要一神,”姬眠欢手间显出一条魂力锻造的锁链,锁链横出窜向白虎周身,在那脖颈上缠绕一圈,随指尖妖力掌控牵引将白虎生生捆住,“哪怕要做魔神,又有何不可。”“先祖……”桑泽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他一双空洞的眼睛望过来,看清连白虎神君都无力反抗,心下生出一阵无尽的悲哀,眼看白虎神君身上的魂力逐渐涌向姬眠欢,桑泽一咬牙冲过来,竟被白虎神君拦住。“此乃妖界之劫难,也是虎族之劫难,说来惭愧,虎族实识人不清,酿成大祸,欠下各族杀孽无数,沾染因果万千,族群命运气数已是到了该绝的地步。”“如若偿还,自然由本君来,尔等幼子,承我大统,切不可再鬼迷心窍…”耳畔的声音戛然而止,桑泽茫然抬头张望,既看不见姬眠欢也看不见白虎神君,直到被一名狼妖抓住,押着送往拓跋燕玉跟前,才后知后觉自己被传到禁地之外。他挣扎起来,卧在眼眶里的魇兽瞳开始发烫,里头的白虎神君残魂感知到与自己相连的神魂正在消亡,开始不安悲哀地颤动。“你就是虎君的小儿子?”桑泽跟前的狼妖开口,声色冷淡。他没有点头,有几个族民已经为了讨好这群狼妖率先开口,扣押他的狼妖询问了那领头几句,桑泽垂下头,听到那领头狼妖问道:“禁地在何处?狐君可在里头?”一丝莫名的希望在桑泽心头跳动,他感知到白虎神君的那一块残魂还未完全,启唇道:“我可以带你们去。”在虎族禁地处,姬眠欢与白虎神君默默而望,终是一方忍不住先打破沉默。“你可真想清楚了?”“晚辈清楚。”姬眠欢道。“你神魂里金光黑雾杂乱,叫我看了眼花,但黑雾之顶有模糊的神格暗现,看来吞噬掉我之后,又距离神近了一步,此法开天梯,确有可行之处。”白虎道。“不过,你可知这世间有多少魔修能够飞升成神,扛过天道的一关?”姬眠欢不回答,白虎也继续说。“未有一人。”“未有一人?”姬眠欢略惊愕,反问道,“可这世间的魔神……”“那是上古时代就存在的魔神,是天生的神格,与我等后天神格不同,”白虎摇摇头,“自妖界开辟,天地相隔,月升水落,未有一魔修得以成神。”“非天资不足,非气运不够。”“那是为何?”姬眠欢问。“天道不容,仅此而已。”“魔神有神格,神格一旦生成便会惊动天雷,威力之大,就算是神也会半死不活,何况是只有神格,而无真神之躯的三界中人。”“魔是天道不容,弑魔顺天,修魔逆天,顺天者天昌之,逆天者天亡之。”“多谢前辈提醒。”姬眠欢将那最后一丝神魂纳入妖核中,只觉得一股饱胀之感斥于全身,他一下子变得极为疲懒,似乎想倒下来睡上一觉,斜靠在虎族禁地的石柱之上,只觉得眼前黯淡。他忽而一下子打了个激灵,撑开困倦的双眼盘坐下来运行周身妖力和神力,红光金光和丝丝缕缕的黑雾交错,三个周天后眼瞳中才清明起来。“果真难啊,入魔这般滋味,真难受,”姬眠欢皱起眉头发出一声叹息,继而起身念起还在昆仑玉的呼那策,“哥哥当年也这般难受,我还总是撩拨,如此也算天道轮回了。”不同于呼那策那时郁结于心后无奈入魔,姬眠欢主动靠杀孽和禁术滋养魔气,偶尔一不留神,心魂就被魔念控制全然忘记自我,只好时时注意,时时警惕。为此也就再不敢闭上眼睡一次觉。“狐君。”禁地门口传来拓跋燕玉的声音。脚步声戛然而止,似来者驻足于此,愣在原地不再前进一步。事实也确实如此。整个禁地里地动山摇后石柱倾斜,巨石瘫倒,到处是被巨石压迫迸溅出的鲜血,断肢,场面一片混乱和血腥,偏生站在那混沌中心的狐君穿着一身洁白,只有白净的脸颊和如玉手指尖沾染血迹,清清如朗月,乃至转首而望,仍然双目含笑,柔和至极。魇兽瞳里残魂与残魂之间的联系断了。桑泽看向站在残骸中心的狐妖,忽而一步步走近。姬眠欢也不动,就这样看着桑泽走来。“我……我有办法让桑沐退兵,请狐君大人大量,放过族群里剩下的族民。”“再者,”他的声音细到只有姬眠欢和自己听得清,“他们的神魂对于狐君而言,只是蚊子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