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殿内,气氛一时凝固到冰点。楼江犹豫一番,还是行礼退出去。殿内只剩谢一凡和苍羽二人。“何时教过你欺瞒师长。”苍羽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谢一凡掀起衣摆屈膝跪下,手掌撑于地面,他垂下眼,忽而抬起头道:“弟子不明白。”苍羽神色淡然道:“何事。”“师尊说蛇族困顿麒麟,可我分明见那万妖林中的蛇以身相护,虽死不惜,那混血妖怪被拧断脖颈,麒麟便哀嚎恸哭…我亲耳听见,他唤那万妖林的妖怪爷爷。”谢一凡压下心中的忐忑,他的背脊在发抖,忤逆着整个修真界乃至三界中最为强大的修者。哪怕这是他的师尊,也不能减轻半分恐惧。“不错。”那轻飘飘的声音波澜不惊,传到谢一凡耳朵里只叫他觉得自己听错,错愕僭越直视苍羽,那坐于小几旁的仙尊脸色依旧如常淡漠。“那师尊为何……”“他们是没有错,可这和我要麒麟,要他们死,没有关联。”这几句话如若轰隆巨响的雷,一下就将谢一凡震聋,呆滞原地,不知所措。“我要麒麟祭剑,要狐妖为祸人间,要借此攻打妖界,他们都没错,可我就是要这般,”苍羽侧身拿起小几上的茶杯,垂眼看着茶壶嘴里汩汩流出的浅色茶水,轻描淡写,并未在意这让谢一凡内心如何震碎,“我要聚集妖族的灵器,要引落妖月,以此捕捉妖神的残魂。”“我无意毁灭一界,只是要破开天梯锁链,非三界之外的强大神力不可。”“天梯一日不开,世间无一人可成神,灵脉日渐枯竭,不出万年,整个修真界就会消亡。”“不开天梯,三界俱亡,到时何来对错之分。”“我来时,见过苍北师叔了,”谢一凡捏紧双拳低声道,“我想……”“那你便同他去试吧,看看能说得动谁,”苍羽端起茶盏微抿一口,抬指将谢一凡弹出青云殿,“去吧。”好在反应及时,谢一凡稳住身形并未摔倒在地上,将腰间的剑取下放在青云殿的石板之前,而后毕恭毕敬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他额前沾灰,眼眶微红:“弟子谢一凡,忤逆师长,又有欺师之举,实乃不孝徒孙,枉受师尊多年传道授业之恩。”“犹恐玷污仙尊名节,如今自愿脱离师门,又一无所报,只得将此剑归还。”青云殿前再无一个人影,大门前的石板上躺着一把极品玄铁剑,越静,连风过叶落的声音都没有,室内的人与影相吊,唯杯茶倾语,并未看那把剑一眼。“一凡。”楼江在青云殿山下等候许久才见谢一凡下山,瞧见谢一凡腰间佩剑不见,抓起他手腕问道:“你的剑去哪了?”“还给仙尊了。”谢一凡一开口,楼江便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叹一口气,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道:“此去凶险,你就待在此处安心闭关修炼吧。”“师叔,我想去见那些宗门的掌门。”谢一凡道。楼江皱起眉道:“去找那些做什么?”“师……仙尊说我可以去试一试,他说,看我能说服谁,我想我定要去做一做,才知道有没有转机。”“此去妖界若是能有幸得到几只妖兽,心肝泡酒,四肢炼材,血液做药,定然是极妙啊。”一道袍老者捋捋花白的胡须,雪白眉须长长垂落。他身旁一中年模样男子朗笑几声,应和道:“听闻蔡真人泡制补酒了得,待到满载而归,可要替小弟帮衬帮衬,也让我那山头的崽子们喝上几口龙肝凤脑的好酒。”“自然自然。”其乐融融,和谐一片。“涂炭生灵,也称妙景,茹毛饮血,也叫风雅?”少年清冷的声音凌冽得像寒冬的风,清脆得刻薄,不留情划花众人的脸。“你是哪里来的黄毛小儿,也敢在此大放厥词!”一男子拍案怒骂,身侧连忙有人贴耳相告此人乃是苍羽仙尊唯一的弟子谢一凡,那男子当时噤声,后撤几步躲入人群里。倒是那说要拿心肝泡酒的蔡真人仍旧一脸慈祥,笑呵呵道:“小道友有所不知,这妖界自来为祸人间,此间一国京城便有狐妖霍乱,害得百姓苦不堪言,如此仙尊才会叫我等一起讨伐妖界,叫他们再不敢来犯我人族疆界。”“不必虚与委蛇,”谢一凡视线扫过在座的所有人,“心知肚明为了什么,何必假惺惺,不若一同痛快坦白,好过彼此内心作呕面上带笑演戏。”“可我们杀向妖界,是为了开天梯,”终有人不服气道,“妖族残忍凶悍,本就该杀。”“我知在座掌门中,有八大灵脉的拥有者,”此话一出一些人脸色乍变,谢一凡心下了然,“看来你们分明知晓能用灵脉打开天梯,还要装模作样说自己是无可奈何的,真是牛鬼蛇神,沆瀣一气!”谢一凡冷哼一声转身要离开,那蔡真人一直暗中死死盯着他,忽的发出一声尖锐叫喊:“抓住他,他在眼睛里藏了留影石!”众人本还未反应过来,眼见那身影极快的逃出几丈远才恍然大悟,个个冲上前去拦住谢一凡的去路。如若方才的景象公之于众,所有一流门派的名声都会尽数扫地。“抓住他!”慌乱的怒吼震耳欲聋,要被掀开遮羞布的危机逼得所有人默契起来,三五成墙围住去路,瞬移疾走强追不舍,飞镖箭矢偷袭不断。眼看那少年快要逃出殿内,一支箭如俯冲捕捉猎物的鹰飞来。一箭穿心,在那洁白的道袍上刺开红色的花。要把留影石传出去,谢一凡咬牙坚持往前走,还差几步就要跨越殿外的围墙。墙外的细语已经能传进耳朵。像是有东西坠落的声音先在谢一凡耳畔响起,而后才两眼一黑。真可惜,他最后意识模糊时想。他还没能长大,没能成为一个让人敬仰的强者,也还没能强大到能去赴那狼妖一战之约。四肢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真是险,”一人将那尸体拖回殿内,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拔出穿心的箭,见那箭上的倒刺不由得咋舌,“乖乖,下毒就算了,还做成这么磨人的样式。”“这下可怎么办,这可是苍羽仙尊的徒弟啊。”有人彷徨道。“慌什么,”蔡真人蹲下身,一手将谢一凡的眼皮掰开,手指插入眼眶里将那眼球拔出,他笑了一声,捏住那流血不止的眼眶里藏着的石头用灵力瞬间碾碎,“还好老夫见多识广,不然今日诸公的名誉可都要毁于一旦了。”“整个沧海派都在苍羽的眼皮子底下,他三界第一人,能察觉不到我们的动作?”那昏黄的眼睛里精光微闪,“如若苍羽不肯,我们定然动不了这小子分毫。”“既不出手相助,就是默许的意思。”谢一凡的神魂被神剑吸引想要融为一体,幸好楼江及时将它拽了出来,他的目光复杂,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不听话的师侄。“师兄。”他低声道。已然表明了哀求之意。“送他去轮回吧,区区元婴,也无什么大用。”苍羽收回目光道。“是。”楼江欣喜点头,将那长剑交由苍羽便带着那神魂离退。春末花残,正是乱风急雨要起时。昆仑玉上的厮杀整整持续半月,姬眠欢来后虎族倒戈,白龙身死,剩下残兵败将已然不足为惧。“哥哥还疼不疼?”姬眠欢用热水浸湿的帕子将呼那策脸侧的血污擦干净,解开那血液凝固后衣料变得发硬的衣衫,手探入其中轻轻擦拭。他白衣银发,手都羊脂玉一样白,在满身血腥气的呼那策面前干净得不像话,呼那策只侧头略微一闻,甚至觉得这狐狸身上有一股香气。“不疼。”呼那策摇摇头。“那些将士的遗体我来处理,哥哥安心休息,龙虎既平,下刻便是修真界之战了,”姬眠欢想亲一亲呼那策的唇,可刚一靠近就被躲开,他唇边的笑一滞,而后似嗔似喜看向呼那策,“连让我亲一口也不肯了,我不在的日子谁把哥哥的心换了不成。”他擦拭血污的手指隔着帕子按压过呼那策心口,眼眸低垂看过来,“哥哥总对我这样绝情。”“只是不舍得把你弄脏了。”呼那策无奈主动凑近,幸而脸上已洗净,唇瓣尚可一尝。姬眠欢满足地咬舔过那唇瓣一口,弯起眼睛笑道:“只有我把哥哥弄脏的份。”“你可有受伤,让你一人去龙潭虎穴,我总是不安心。”呼那策细细打量过姬眠欢,从头发丝到手指尖都捏起来看过,忽被姬眠欢反握住手,那双蓝眸热切盯住他,呼那策轻咳一声转过头,又觉这般怠慢不诚,便强迫自己移目对上姬眠欢的视线。人说小别胜新欢,他们分别时各自都过得匆忙,恐怕是来不及想彼此的,如今短暂共处一室,才猛然察觉彼此不在的那些岁月里的相思,点滴汹涌。其实也并非小别胜新欢。他们彼此之间只要多见一面,便多一分心欢,多小处一刻,便多一分心安。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姬眠欢既要两情长久,又要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