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十月份, 学校统计了上一届高三的录取情况，进入顶级学府的有十三人，理科一本达线率92％, ％, 这个成绩在江兴所有高中里也算亮眼，但没想到，今年重本和一本的达线率都被一中超了。郑校长依旧笑容和蔼, 一个星期开了三次会议，之后, 全体高三进入地狱模式。高一高二还有时间收拾桌子，虽然也不太整齐，但还能看得过去，最起码每天的卫生检查能糊弄过去。但现在, 别说是桌子了, 就连旁边的过道也全都堆满了书, 甚至分不清谁是谁的。一下课全体进入补觉时间，教室里比上课时还安静，就这十分钟，都够张梁在梦里吃完一桌满汉全席了。每月一次月考，每周一次周考，偶尔晚自习还要突击考，真是考考考, 老师的法宝，分分分, 学生的命根啊。每天四节晚自习, 十点半下课, 十点四十回到寝室, 洗漱就跟打仗似的，十一点二十准时熄灯，不过基本上每个寝室都备有小台灯，刚开始宿管阿姨逮到了还会没收，后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让他们早点休息。原本季北是每天一熄灯就睡觉，后来给苏南絮讲题，到最后变成给寝室剩下三个人开小灶。当然，效果也是明显的，张梁和夏剑一直班级前五，苏南絮竟也稳定在班级前十，偶尔还能往六七名冲一冲。终于捱到周五，从下午第一节 课开始，班里的氛围就开始浮躁起来，毕竟连着两周不让回家，每天还都是考试，大家都有点撑不住了。最后一节班会，李海峰先是讲了半张卷子，之后又说了些回家注意安全这些老生常谈的事。苏南絮每隔几秒就回头看下钟表，几乎是在掐着点过。当然，也不止他一个，张梁那脖子都快扭断了。“张梁！”李海峰拍了下桌子，沉声道：“你要是这么想下课，不如现在就出去，别以为你是班长我就不揍你，既然作为班长，就更要起带头作用，知道吗？”张梁最近挨骂都习惯了。是他做的骂他，不是他做的也骂他。用李海峰的话来说，是觉得张梁心理素质比较好，就算被骂两句也不在乎，有些话看着是在说他，其实是在提醒别的同学。也不怪李海峰这么谨慎，听说上个星期高三有个男生学到半夜学崩溃了，在厕所里抱着书哭，第二天就被家长带回去了，到现在都没复课。李海峰让夏剑去办公室搬卷子，“周末物理作业也不多，就两张卷子，但你们必须保证质量，这个时候了，你糊弄的不是我，是你们自己。”苏南絮看着桌子上已经堆成山高的假期作业，忍不住叹了口气。还想着回家能好好睡一觉，现在看来，能把这些作业做完都够呛。教室里哀嚎声此起彼伏。李海峰又拍了几下桌子，“行了啊，就两张试卷，怎么着？我物理110是不想要了是吧？收拾收拾准备放学，回家吃点好的补补，周末晚自习考物理，就考我们刚学过的几章。”苏南絮瘫在桌子上，“老李是真的不管我们死活啊！”季北刚开口准备说什么，就被张梁回头打断，“诶，二位待会出去喝一杯？”苏南絮沉默了会，“你能不能说清楚，是喝一杯奶茶，要是被老李听见了，不又得把你抓过去唠叨半天。”“嘿，我这段时间已经炼成了左耳进右耳出的神功，别说是半个小时了，他就算唠叨半天我也扛得住。”“……6。”“说真的，去喝一杯吧，被关在学校两个星期，我整个人都快萎了，急需要老板娘的爱心奶茶救我狗命。”“那你自己去吧。”苏南絮对这没兴趣，转向季北，“你刚刚想说什么？”季北正在收东西的动作一顿，勾起唇角，“五哥说给我们送了鸡汤，是阿姨亲手煲的，让你妈带回去。”“带回去？你不喝吗？”季北摇摇头，“你更需要补补。”张梁听着他俩的对话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是我说，您二位是不是太肉麻了点，怎么感觉跟小情侣似的。”他的新同桌夏剑也转了过来，手搭在他肩上，“我看你啊，什么时候去医院挂个眼科吧。”“对吧，我说也是，怎么能狗眼看人基呢。”夏剑：“……你还应该去看看脑子。”“你怎么突然骂人呢？”“你都骂自己是狗了，我这还算骂人吗？”苏南絮看着这两人又吵了起来，对着季北无奈耸肩。夏剑知道了，至于什么时候知道的，苏南絮不太确定。或许他们都在假装对方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戳破这层膜是在上个星期。周末下午只有两节课，之后会给半天时间休息，要么出去玩，要么和父母见个面。孙莹和苏绍军都来了，给他俩送了不少零食，还有季五，用保温盒带了两份豪华套餐，可把苏南絮给馋坏了，吃得比季北还快。“诶唷，吃慢点。”孙莹看他吃得满脸都是，从包里拿出纸巾替他擦脸，“是不是在学校吃不饱啊？”“也不是。”苏南絮咽下一口饭，“就是天天都是那几个菜，早就吃腻了。”季五和苏绍军到一旁聊起了天，孙莹看饭菜有些干，从包里拿出两瓶水递了过去。季北把两瓶都接了过去，“谢谢阿姨。”而后极为自然地帮苏南絮打开，又稍微拧上一点放在旁边。苏南絮挑挑拣拣，把不爱吃的全都夹给了季北，还从对方碗里抢了根小鸡腿。孙莹刚要说什么，想想还是闭了嘴。两人吃完后，孙莹又嘱咐了几句，他们就拎着零食准备回宿舍。走到宿舍楼下，苏南絮才发现孙莹的钱包不小心落在零食袋里了。“怎么办，他们送去还来得及吗？”“应该来得及，现在学校门口车多，不是那么快就能离开，你把东西给我吧，我跑过去。”季北见苏南絮实在不想动，主动提出帮他送。苏南絮自然乐意，把钱包给他，“嘿嘿，辛苦你了，那我先上去了。”“嗯。”季北揉了揉他的脑袋，“拎不动也没关系，在这等我回来。”季北跑到学校门口停车场，刚好看见孙莹在往这边走，估计也是发现自己的钱包丢了。他走上前，乖巧地叫了声“阿姨”。“您的钱包落在袋子里了。”孙莹接了过去，“谢谢你啊小北。”“没事，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等等！”孙莹内心纠结万分，但还是叫住了他，“阿姨有话想问你。”……谈话到最后，孙莹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更纠结还是更轻松。面前的男孩虽然才十八岁，但他的成熟稳重很难让孙莹把他当成一个孩子来看。“我知道作为母亲，我对南絮有诸多亏欠，我也不会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只要他喜欢，他愿意，我……”说到这，孙莹突然哽咽住了，她抹了下脸，恢复从容的表情，“我很早就知道你们的关系不一般，原本是想找个时机跟你谈谈，但，你是个很有分寸的孩子，你对南絮的照顾，也已经完全超过了我和他爸，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感谢你。”季北对于孙莹早就知晓这件事有些惊讶，但还是保持镇定，“阿姨，我曾经以为，是南絮需要我，但我逐渐发现，其实是我需要他。”想起苏南絮，季北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温柔。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孙莹，最是懂得察言观色，面前的孩子对南絮是否真心，一眼就能看出来。“阿姨，这条路或许很艰难，但有我，有您和叔叔。”他们都不会让苏南絮受到一点伤害。-回到寝室，苏南絮已经坐在椅子上开始吃起来了。“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送个钱包给你送迷路了？”“没。”季北关上门，走到他旁边停下，看见嘴角的饼干屑，轻轻替他擦拭去，“刚刚不是说吃饱了，怎么还吃？”“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吃得再饱，我的胃也总有它们的一席之地。”苏南絮又拆开一袋薯片，给季北递了一片过去，罕见的发现对方竟然在发呆。他立马意识到不对劲，“我妈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嗯，确实说了一些话。”季北回过神，脑袋往前一凑，咬住薯片吃了进去，“她说让你少吃点，肉眼可见的，圆润了。”季北斟酌了下用词，但这不代表苏南絮听不出来。他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只手掀起衣服下摆，“我真的胖了？不应该啊，梁子都瘦了，我怎么会胖呢？我都这么认真学习了……”苏南絮陷入疯狂自我怀疑中。季北眼睛盯着那片瓷白的肌肤，喉头上下动了动。“你过来，我看看。”苏南絮对季北的话没有丝毫怀疑，走过去让他看，“真的胖了吗？”刚刚离得远，看不太清，现下就在眼前，冲击力更大。虽不像一些男生有大块肌肉，但光滑平缓的小腹上也没有一丝赘肉，胯骨上方被运动裤的松紧带勒出颜色粉嫩的勒痕。季北目光下敛，长睫微微扫下来，坐在椅子上的大腿稍挪动了下，像是在掩盖什么，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看不太清，再近些。”“这还看不清？”苏南絮看他和季北只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你该不会是近视了吧？我昨天还听夏剑说他眼镜度数又涨了，这周末还要回家重新配眼镜。”话音刚落，季北突然伸出一只脚，把他绊了个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季北大腿上。他挣扎了下，“你还绊我？你——”这个“你”字之后，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滚圆，耳朵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你是流氓吧！”他咬着牙低声说，身体却不敢再动弹。季北抬手箍住他的腰，“不知道，我帮你问问他？”苏南絮愣了会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脸红的更厉害了，却不再挣扎。自从步入高三，两个人连学习的时间都不够，根本就没时间想其他的。当然，主要是他没时间。而且上学的时候住宿，人多眼杂，顶多晚上熄灯后亲个嘴，拉着手睡觉，再不敢做其他更过分的事，放假回家，因为他妈的原因，自己也从季北家搬出来了，虽然也经常去彼此家串门，但苏南絮胆子小，总是害怕会被孙莹发现什么，几乎一直都是浅尝辄止，不敢太过分。他能看出季北的克制，也知道他忍得难受，但是……苏南絮脑子里还在想着“但是”，嘴唇却情不自禁凑了上去。但是，他也忍得难受。他们情难自禁，吻得动情，以至于没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当他和夏剑四目……哦不对，六目相对。谢谢，就当他没来过这个世界。当苏南絮用零食快把夏剑的床铺堆满时，夏剑终于忍受不了季北冰一样的眼神，赶紧把零食全都给苏南絮塞回去，“我说囝仔，你就别害我了，我这寒窗苦读十年不容易，马上就要高考了，让我活着行不行？”苏南絮停下动作，朝他眨巴眼，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夏剑在季北目光注视下也不敢多说什么，“放心吧，这都什么时代了，男欢男爱是很正常的事，更何况你和北哥帮了我这么多，我肯定会帮你们保守秘密的，相信我。”他拍着胸口信誓旦旦的保证，苏南絮这才松了口气。又把零食全都塞给他，“好兄弟，多谢了。”夏剑抱着零食不敢收，又不敢不收，简直欲哭无泪。你说他今天回来这么早干嘛啊，这不是遭罪嘛。季北突然站起来，把他吓一激灵。虽然和季北住在一个宿舍都快一年了，对方不但不像传说中那么凶神恶煞，动不动就折你手断你脚，而且还挺平易近人，还给他们讲题，虽然大概率是看在苏南絮的面子上，但是，他还是莫名害怕，这大概就是刻入骨子里的恐惧吧。“北、北哥，还有什么吩咐吗？”夏剑缩在苏南絮身后，颤巍巍问。季北脚步顿了下，“谢谢，谢谢你愿意替我们保密。”季北这话说得极为诚恳，竟让夏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没，这本来就没什么，我们是朋友，这不就是朋友应该做的吗？”说完夏剑又顿了下，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应该是朋友吧？”身后，苏南絮猛地拍了下他的后背，“说什么呢，当然是朋友！”季北也勾起唇角，“嗯，是朋友。”刚开始被夏剑知道了以后，苏南絮在他面前总是有些尴尬，甚至故意远离季北，不过后来习惯了之后，他倒是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常让夏剑感慨他们不把单身狗的命当命。而宿舍里唯一还被蒙在鼓里的张梁，依旧被蒙在鼓里。倒不是他们故意不说，只是这小子的脑回路异于常人，上次都被他抓到两人同居了，硬是没往那处想，到处跟人说他们俩兄弟情深，简直离谱。时间一晃而过，窗外的蝉鸣又开始响了起来，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倒计时已经变成了0。教室的空调突然停了工作，只剩几台吊扇在头上慢慢转悠。有的同学还在查缺补漏，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知识点，有的则想在高考前的最后一天放松一下。苏南絮在做一道数学压轴题，做了十分钟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单手撑着下巴，胳膊抵在桌子上，抬头看见那台吊扇，开始神游天际，比如，几乎每个人都会想的，要是吊扇突然掉下来，会不会满地都是脑袋？想到这种场景，苏南絮忍不住后背起了一阵凉意。瞥见季北练完一张字帖，苏南絮用笔戳了下他的胳膊，“北哥，有没有时间？给我讲道题呗？”“嗯，有。”季北把字帖收了起来，苏南絮瞥了一眼，虽然有进步，但依旧不忍直视。看来，他北哥的字也就只能这样了。季北只读了遍题目，便开始给他讲题。这道题之前做过类似的，没想到上次不会，这次依旧不会。苏南絮顺着季北的思路把答案做了出来，但却莫名开始烦躁。突然，他感觉脖子一凉，差点跳起来，扭头才发现是季北。季北把冰可乐递给他，“降降温，天气热，难免会心生烦躁。”苏南絮刚想拧开来喝，却被季北拦住了，“明天就要考试了，别喝这么凉的，只是让你放在脸上降降温。”“哦，好。”听着季北的声音，苏南絮心里的那股烦躁也慢慢消失，又把刚刚那道题从头到尾顺了一遍，他才后知后觉问：“这可乐是哪来的？”“刚刚张梁给的。”“梁子？”苏南絮看着面前空旷的座位，疑惑了起来，“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没回教室，从窗口路过的时候给的，说是在和老师商量拍毕业照的事，估计马上就到我们班了。”说起毕业照，苏南絮突然兴奋起来。他从书包里拿出相机包，“还好我早有准备，提前找五哥借了相机，听说拍完合照之后还有自由活动的时间，待会我要好好拍几张，把八中的所有，都留在相机里！”苏南絮刚说完，张梁就气喘吁吁跑回来，扒在门框上大手一挥，“走，下去拍毕业照了！”“终于轮到我们了，小双，你快帮我看看我的妆花了没有。”“没有没有，美得很。”众人笑着来到广场，校长、教导主任还有他们的任课老师都已经在那等着了，张梁和体委按照身高顺序排着队。原本夏剑站在季北前面，苏南絮在他旁边，他看了眼一脸兴奋，完全没有意识到的囝仔，忍不住叹了口气，“囝仔，我们换个位置吧。”“啊？好啊，那你站这边。”在他和苏南絮换过位置之后，很显然他北哥的脸都晴了。唉，这个家终究不能没有他。“同学们都看镜头，笑一笑，我数三二一，你们一起喊茄子。”虽然还是这么老套。“三。”没有一丝新意。“二。”但他们本身，就已经是青春里最独特的存在。“一！”“茄子！”风吹过梧桐叶，簌簌声像是在跟这里的每一个人道别。它在这，迎接每一个朝气蓬勃新面孔，又目送他们离开，奔向更好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