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肯定是大踏步地朝坟墓里迈进的人群中最杰出的一个。我一个机械化步兵真的把生活过成机械化了。机械化的生活是什么你不知道吗?就是生活大声地朝你喊口令:“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你就得整齐地踏步:“左右左、左右左,左右左。”一刻不停息。中间没有稍息,也没有立正,只有最后的“直挺挺”的卧倒。这一卧,一辈子就过去了。然而佛祖开眼的时候,就算乌云再密,也终有拨云见日的一刻。只是佛祖每次睁开眼时,不见得都会被人幸运地碰到。我算是捡到了一回狗屎运,这运气让我体会到了温暖的阳光夹在暴风雨之间,透过黑云的缝隙射下来的感觉,让我猝不及防。那是我接到小学同学林楠的电话的一刻,林楠说很久都没有搞过同学联谊了,她是很偶然地从一个朋友的朋友手里得到了我的下落和电话,问我过得好不好。我嘴上说着还行,可翻遍了记忆也想不起林楠长啥样了,我只是想到了马可,于是迫不及待地问起马可的下落。她沉默了一会,说关于马可,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问我先听哪个?我想了想决定先听好的。林楠说好消息是确实有马可的下落,说马可当年转学就转到了城市的北郊,离母校只有半小时车程,只是他家人的保密工作做的好,我们谁也不知道罢了。而且他已经读完了大学,也成家立业了。我听完之后感到一阵阵欣慰,但同时心情又紧张起来,问她坏消息是什么。林楠沉默了一下,说马可几年前头部受了意外重伤,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目前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可仍然住在医院里,成了一个植物人。我闻言大惊失色,一边听林楠详细的介绍,一边想象着数年前那黑暗的一幕:接到噩耗,马可的母亲立刻赶往医院,眼前的一幕着实令她心碎。儿子的头部血肉模糊,脸面上到处都是嵌入血肉中的碎石和残渣。儿子的下颌骨折,牙齿几乎全部被撞掉了,只有一颗还留在牙**。医生把他的舌头拉出来拴在了输液架上,嘴里塞上了支撑物,边输液边紧急抢救。马可的母亲哭着问医生:“我儿子的伤有多重?有救吗?你们为何要把他的舌头拉出来这么长?”医生解释说,意外伤害已经使马可的头颅和躯体多处严重受伤,病人已经处于严重的休克状态,不能自主呼吸,不把舌头拉出来随时可能会窒息而死。医生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马可的母亲闻言当即昏倒在地……半小时后,马可的新婚妻子赶到了。美丽高挑的女人看到英俊洒脱、身材魁梧的丈夫躺在显得有些短小的手术**,像一个被打碎的陶瓷娃娃般破烂不堪,她心如刀割。她和马可结婚才大半年,怀孕未满两个月。第二天,医生的结论出来了,马可被撞成“重型脑损伤性脑萎缩植物状态”、这是极端恐惧的一种重症,病人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即便是人能活下来,脑病变却不可逆转,将来会成为一个不可恢复正常人状态,只能维持基本生理情况的植物人。而且医生一再委婉表示,他们已经尽力了,马可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可医生也暗示,这只是判了死缓,日后康复的几率几乎为零。面对医生残酷却又客观的结论,马可的母亲悲痛欲绝、怆天呼地。转眼一个月过去了,躺在病**的马可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他戴着氧气面罩沉沉地睡着。起初马可的妻子每天都陪婆婆一起照顾马可,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却在苦难中一天天长大。转眼间,几个月过去了。一个大肚子行动不便,便被家人安排在家中休息。某天清晨,随着一声啼哭,马可刚满七个月的儿子便来到了人世间,医生说孩子是个早产儿。一天又一天,马可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悄无声息地整天躺在病**。他的脑袋和脖子被厚厚的牵引式固定器固定着,整个人就像是森林里一棵被炸雷劈去冠顶后倒下的枯松。随着时间的推移,马可的妻子陪伴婆婆一起照顾马可的时间越来越少,她需要上班,需要照顾儿子,需要维持家务,对此婆婆也是应允的,并不计较。儿媳开始一周来病房一次,每次呆不过一小时。到后来半个月来一次,为此马可的母亲还特意找了一个佣人给自己打下手。五年间,马可的母亲日夜陪伴着儿子,几乎没有离开过一天。吃在病房,住在病房……林楠在电话里不断地唏嘘,说幸亏马可的母亲有本事,生意一直做得不错,要不然可怎么办呢,住院几年花费数以百万计。听着她的话,想着可怜的马可,我只感觉自己心颤无比。书上说命运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可真是这样吗?为什么我和马可的身上一点都看不到公平的影子?难道上天对我们视而不见?我们触犯了那一路的天条?一个周末,带着极其复杂的心情,我去省医院看望马可。我心中的那种复杂相信任何人都能理解的到一路上我很紧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我在想,这么多年我和他之间从来没有联系过,即便是有意识,他也肯定认不出我的。如果马可见到我会有情绪上的反应,我就悄悄地退出来,绝不刺激他。我甚至想好了,我会先在病房门外面隔着玻璃窗看他,看他的反应,然后再做打算。另外我真得不知道该买什么礼品好,购物买东西一向不是我的长相,而且想到他不能随便吃,不能随便喝,还可能重症病房根本就不让多带东西进入。于是我准备了五百块钱,装到衬衫兜里,打算去了给他的家属,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十几分钟后,我按照林楠给我的指示打车来到了省医院,走楼梯上了十三楼重症区。13号病房,重症理疗病房,单人间。多么熟悉的数字啊。我看着病房门上那血红色的13,发了半天的愣,看到这个数字我就心里堵的慌。我深吸了口气,平复一下,然后才隔着门上的玻璃窗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