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让我把这寿衣给你穿上吧,没衣服也不行啊。”说罢老贾将搭在棺材上的一件蓝色丝绸做的寿衣取过来,笨手笨脚地给我套好,我看到这寿衣做的就跟冬天的大棉袄一样,斜对襟的扣子,宽宽大大的,胸口正中还有金线缝上的方孔铜钱的图案。我看着老贾将大衣服套在我的身上,而后用看当初那个横死的大学生的眼光看我,眼神里满是惋惜,我突然感到一股剧烈的恶心。我可不要任你这样摆布。一切妥当后,老贾费力地将我抱进自己的棺材中,然后叫我等着。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也不知道他叫我等什么。只听他在外面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什么,我猜他在给我打纸钱呢吧。这狗东西还要给我烧纸,假惺惺的,他妈的,扭捏作态。过了不久,老贾抬起头爬在棺材边上,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怀表,让我看,他一边摇一边对我说:“看到了吗?分针盖着时针的时候就是你死去的时候。”我被他的话吸引了,心里知道不该去看,可眼睛不听使唤,一动不动地盯着摇晃的怀表看着,起初感觉分针走的很快,接着看它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我突然意识到,糟了,我又被催眠了,只是不知道已经被催眠的人再被催眠一次会意味着什么,也许会立即清醒过来,也许会双倍地丧失意识……迷糊中只听到一个声音在空中飘荡:“只有真切地感受过死亡的人,才会产生真正意义上的同情心,才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慈悲和怜悯。心武,跟你的**告别吧,很快,你就将迈过一道门槛,进入另一个世界。记住,这里就是你被处决的地方!”哦!我被处决了!我一个没犯过罪的人被他妈的处决了!这是什么逻辑?我犯了什么罪被处决?谁有这个权利处决我?突然,我意识到这句话似曾相识,多年前红裙小女孩就拉着我的手指着一堆火说;“这里是我儿子被处决的地方!”我有些懵,真的,感觉这个声音不是老贾的,不过听着非常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的声音。但是接下来,浑身开始难受了,有过电般的颤抖感,难道灵魂出窍了?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许是我的神经早已经在双重催眠下彻底麻木了,躺在棺材里倒也没有那种高度紧张和恐惧的心理状态。不知为什么,我开始抵触外界的声音,不想听到任何声音,可是耳朵里不管是近处还是远处,都能听到人群中的一点点声音。似乎棺材的周围到处都是人。他们在评论着我的生平,说着我的好,说着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好,说我肯帮助隔壁的老太太做饭,说我在马路上扶瞎子起身,说我有耐心等等的,有些好真的连我自己都记不得。也有人悄悄地说着我的不好,说我半个月都不洗袜子,说我抠门,说我有性冷淡等等的,有些话说的我都感觉十分难堪。但这些人说完我的不是之后总会说一句“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我在想,该死的,怎么又突然出现了这么多人。这些人是谁啊?他们怎么知道我的事情。稍后,我被人平举起来,完全身不由己,好象一具僵尸。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睁着眼睛的,只知道我能看到他们,因为我眨眼皮的时候都感觉不到眼皮子是不是有动作。这时有个穿戴怪异的人将脑袋凑到我跟前仔细地观察我,而后仔细地用手摸棺材的底部。我猜想这个人可能是下葬师,他在照例检查棺材的制作有没有漏动。稍后下葬师命令众人将我的身体重新放到棺材里,他们将我平放进去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头部轰地一下触到了棺材底板,那种生硬的碰撞让我眼前瞬时模糊一片,同时,有一丝轻微的电流布满全身的感觉。我知道我躺进了生平最不愿意来,却又不得不来的地方。这些该死的人,下手怎么不轻一些,我在心里咒骂着,可脑子里马上闪过一丝怪念头,我已经是死了的人了,死人是不该埋怨什么的。这么想时,我心里无限悲哀。此时我眼前只有一块长方形的天,长不过两米,宽不过八十公分。这比起我躺在草坪上,自由自在地伸懒腰时看到的天空要少多了,应该说少的可怜。我能看到下葬师在看我,亲人们也围上来看我,有我的爷爷、大伯和堂兄弟们,他们摸我的衣服,摸我的被褥,摸我的脸。我能看到他们悲痛的脸。该死的老贾,他又幻化出了我的亲人,而且幻化的是如此的逼真。难道他不知道我的爷爷早就过世了吗?接着我看到亲人们被另一些人劝走,接着一片黑影从我眼前划过。我看清楚了,那是棺盖。我知道他们要给我盖棺了。他们会将棺材盖用铆钉死死地铆上,然后,众人会给我定论了。我很想听听,可又不想听。我不知道最后时刻,这里会有多少真话,会有多少假话。“既然亲人们都已经望完了骨,那我们就进行下一步吧,我来念祭:逝者心武,男,三十不到。此人一生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萎靡颓废、浪子一个!”下葬师开始说话了,他的声音很大,我听的很清晰。简简单单说了三十个字就把我的三十年给说完了。怎么?就这么四个成语,十六个字就把我的一生给打发了?他妈的,说我无所事事也就罢了,说我是浪子我也承认了,说我颓废我也认了,可他竟然还说我游手好闲?我靠!我怎么就游手好闲了,我是上墙揭了你家的屋顶的瓦,还是翻墙偷了你家的高压锅?他敢说我游手好闲?听下葬师大声地说着我的生平,我气不打一处来,真想冲出去狠狠揍他几拳,可恶的小人!卑鄙的小人!我大声咒骂着,可无奈身子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