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从容不迫地起床,满怀痛惜之情地用纸巾擦掉了半夜吐在枕头边上的鱼香肉丝和麻婆豆腐,然后目送它们进入垃圾桶,心想,我要是有只狗就好了。这么好的东西没从下面喷出来,倒是从上面喷出来了,真是可惜了。随后,我取出纸笔,倔强地、一丝不苟地用公格式写完了辞职报告,然后出门以普通邮递的形式发出去了。因为邮票只要一元,而去一趟公司我得至少花费三元。我现在已经学会了算账,尤其是细账。然后,我打起背包,选择走山路步行回家。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有回家的**,我不想让这种**很快就消失。其实现在已经有了通往乡里的班车,可我更愿意步行回去。因为我知道家乡在召唤我,我也很想体会一下当年的艰辛,走一走母亲常来看我时走过的山路,再一次顺着她蹒跚的脚印回到大山的怀抱,闻一闻那绿油油的草香。我知道,我欠故乡一个久违的拥抱和亲吻。那里有我的故事,我要去重拾我那儿时稀稀拉拉的影子,将它们拼凑起来。可能是因为很久都没有接触过大自然的缘故吧,一下子从喧嚣中步入宁静,这份久违的亲切感让我脚下轻快,走的很惬意。我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有时还小跑一段,听听蟋蟀鸣叫,捉捉草猛子,其乐无穷。五个小时后,拖着一双脏鞋,我翻了两座大山来到大青山顶上,俯瞰脚下的猎户村,一时间感慨万千。山还是那山,村还是那村,水还是那水,连村头的那个剥皮桩,也还健在,犹如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村头。上一次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为母亲奔丧,我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土,却根本没有心思四处走动。接触过的人也只是几个本家亲戚而已,连小时候的玩伴也不曾接触一个。过后我就走了,再没来过,这又过去了不少日子。所以猎户村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既亲切又冰冷。如今,我又看到了她的容貌,而且是无比的清晰。我一路小跑着下山,不久就来到村子边上,这次我选择从上村头进入,打算从最陌生的地方看起。上村头很多的木房都拆了,原址上盖起来很多的双层楼房,很多人家都装了太阳能帆板和大锅一般的卫星接收器。村里的孩子们在大路上玩耍着,打闹嬉笑着,对于我的到来无动于衷,我想他们肯定是见惯了生人的,不像我们小时候那般畏客。走不多远,我来到了一处怪异的院子外面,说这个院子怪异是因为它像是绵羊群里的一头山羊一般,瘦骨嶙峋却又棱角分明。除了古老和破旧的房屋,这院子残破凋零,四角墙里豁口陡生,在周围崭新的建筑群里畏手畏脚地趴着,显得是那样的扎眼和不和谐。就是这么一处破院的大门还被紧锁着。把门的大铜锁也是老古板货,锁上蜘蛛网密布,看起来已经锁了些日子。大锁的旁边贴着一道道被太阳晒的发白的符咒。这院子静悄悄地矗立着,与外面的尘世喧嚣完全隔绝。所以,我选择在这里停了下来,因为我很快就辨认出来了,这是上王家寡妇的院子。没错,只有她家的门口倒杵着一块磨过的大青石头,据说是当年几个村妇联手抬来埋下的,目的是提醒村民们注意,寡妇门前是非多,不要过多停留。那上王家寡妇就是在这里面的房子里毒死自己的两个孩子后上吊自尽的,这屋子里,还画着我的头像。一时间,我突然感觉自己又紧张又好奇。紧张的是,这院子对我来说好像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在无言地向我招手,示意我进去。好奇的是,我想知道寡妇究竟有没有在墙上蘸着孩子的鼻血画我,如果她真的画了,是怎么画的?如果她真的画了,这幅画还在不在?这都二十年了,会不会已经被风干了?最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要画我?高原的天气变化异常,刚才还晴空万里,现在已经大风四起,乌云密布了。天色沉了下来,看样子要下大雨,我得找个地方躲雨。就在我还踌躇时,冰雹急急砸下,我也无法避嫌了,翻进了寡妇家的院子,心想,大白天的应该没有什么邪气吧。于是,我没有费多大的劲就从一个大豁口里钻了寡妇家的大院。这一刻,我有时光倒退,恍如隔世的感觉。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院子里已经长出了许多半人高的荒草,风一吹过,好象有无数的幽魂在起舞。还有些杂草散生于砖缝之间,如同牙缝里挤出来的骨渣。还可以看到点点白色的鸟粪斑点。此时冰雹砸下,令我赶紧冲入屋檐下,那老式的门神画像如同洗旧了的宝蓝袄,歪歪斜斜地贴在门上,无力地拄着半截兵器,守护着一间生了大肿疮的屋子。风斜着吹,冰雹也斜着砸下来,不断打在我的脸上和身上,看来屋檐下也不能尽挡风雨。内屋的门没锁,也根本用不着锁。门半掩着,从门缝瞄进去,地面上有很厚的一层尘土,到处都是老鼠爬过的痕迹,歪歪扭扭的好像篆体的字,我只推了一下,虚掩着的门板便被我推开了,一阵灰尘落下,顿时一股阴风猛的扑了上来,让我浑身打了个冷战。我屏住呼吸,尽量不把尘土吸入肺中,其实更多的是忌讳这屋里的邪气,久不住人的屋子里会有一种特殊的瘆人的寂静,这种彻骨的寒冷让我立刻产生一种不安和威胁,我想我可能是王家寡妇下葬后第一个进入这个门的人,但眼下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鹅蛋大的冰雹被风吹着斜着砸下来,裤脚都湿了,再不关门,这老屋有可能会被朔风吹散了,那我罪过就大了。我挥手驱散灰尘,踏步迈了进去,反手把门关上。身后的门板上传来乒乒乓乓的砸击声,可我不理会,因为屋里更“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