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酒吧的一间包厢里。陆追听着卢晟前言不搭后语地骂了半天,总算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儿。租期五年的小店铺,前几年一直是卢晟本人在做生意,从没出过什么岔子,这才刚交给老家来的弟弟经营了三个月,房东就突然冒出来了。先是问小贺要了合同,拍了照。随后打电话给卢晟,指责他违约。再不由分说地锁店门,阻止营业。最后要求重新签合同。一气呵成。以陆追的经验,怎么看,这都是个坑。况且,他知道卢晟的那个店的具体位置。大学城附近的小店铺一般变动性很大,很少有人能一下子坚持开五年,租期长达五年的合同就更少了,一般来说签一年会比较常见。听卢晟的意思,当初是老板坚持一定要签五年。卢晟那时初入社会没那么多心眼儿,恐怕在签合同的时候,老板就已经谋着这一手了。但现在的问题是,卢晟已经签了那个五年合同,并且他和小贺之间也确实有个新的合同,房东老板还掌握了证据,那这事儿就有点难办了。假如房东老板早有预谋,那他的如意算盘打得确实很好:只有傻子才签这份长达五年的合同,签了之后他就有极大的可能性在几年内转让给别人经验,房东老板只要瞅准节点儿,就能“合理合法”地收到翻倍的转让费。而合同明明白白,傻子也只能吃了这个闷亏。在陆追对面,卢傻子已经抓耳挠腮了一整个下午,看上去既焦急又烦躁。他气呼呼地点了瓶福佳白,想要借酒消愁,往杯子里倒的时候却洒了一桌子,白瞎了半瓶酒,又骂骂咧咧地跑出去拿抹布去擦。陆追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无语,但其实心里也能理解。卢晟回来的时候手机正在响,是小贺打过来的电话。小贺说,他想起来店里还放着很多新做好的卤菜,过两天之后肯定全都放坏了。菜全放坏了,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小贺初来乍到,还没来得及在城市里稳下脚跟,哪里经得起这样的风波。陆追思忖着这事儿到底应该怎么处理。事情彻底解决其实不难,但关键还得让卢晟消气儿。不然这货万一想不开,哪天跑去寻衅滋事,这也是极有可能的,毕竟卢晟高中的时候就干过这事儿。高一那年,卢晟和校外一个女生谈了对象,喜滋滋地过了一个月的“热恋期”,但很快他就发现那女孩儿跟她的前男友还没断。卢晟气冲冲地拎着羽毛球拍去网吧找这对狗男女,在女孩前男友的挑衅下,他在网吧里就直接动了手,砸坏了人家两台电脑,还被老板报警送到了派出所。当时他赔电脑的钱,还是陆追借给他的。卢晟接完小贺的电话后,立刻气冲冲地打给了房东老板,强烈要求他现在就把门给打开,让小贺先正常做生意。听了缘由后,房东老板事不关己:“开门做生意,那是我跟他签了新合同之后的事儿。”“操,”卢晟破口大骂,“你他妈要不要脸,有你这样的……”另一头,老板直接把电话给挂了。卢晟火冒三丈,起身就要走,嘴里嚷嚷着要去把房东老板揍上一顿,或是干脆把他这个店砸了,谁也别好过。“你坐下!”陆追揉了揉眉心。卢晟回过头瞪他,但脚步却停了下来。“你打了他,砸了店,小贺怎么办?”陆追继续说。“什么怎么办,”卢晟骂骂咧咧,“我他妈真是服了,几百年没遇见过这种货色的纯种傻逼,我上辈子是翘了他祖坟还是日了他先人……”他又骂了两句,才突然反应过来,随即骂人的嘴停顿了下来。陆追面无表情地看他。“那,”卢晟皱着眉,有些犹豫地坐了回来,“那你的意思是……”“你去跟小贺说,让他今天跟房东把合同签了。”陆追说,“转让费你先替他一交。”“什么意思?”卢晟乍一听就急了,但他绝对不是为了转让费,而是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忍气吞声:“我们还得顺着这个傻逼?”“不然你让小贺怎么办。”陆追看着他,“大老远把人叫过来做生意,身上本来就没多少钱,因为这事儿亏上一笔还做不成生意了,这样合适吗?”卢晟紧紧皱着眉头,没说话。“生意耽搁不起,先让小贺尽快开门营业。”陆追又说,“还有,这回签合同的时候,你必须要盯着点儿,可别再傻逼地签个五年了。”卢晟在凳子上坐着,一支支烟蒂被他摁进了烟灰缸。他难受了好半天,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提议。“给是可以给,那点转让费也不算多,”他低着头,双手撑在了膝盖上,说,“但我不可能让那黑心老板这么轻易地拿到钱。都是出门混社会的,挣这黑心眼儿的钱,总得受点儿惩罚吧。”陆追没吭声。“老陆,你觉得呢?”卢晟抬起头,一脸不痛快,“哪能这么容易让他拿到钱啊?我要不找人……”“这事儿容易,”陆追打断他,“但不能由你来做。”当天傍晚,卢晟给那杀千刀的房东老板打了通电话,言简意赅,要求他半个小时内到店里,签合同,开锁。“我说了,这个合同是我和那个姓贺的签……”老板慢吞吞地说。“我知道!”卢晟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接了我弟一起过来,我不在的话谁知道你会不会又搞出什么幺蛾子。”随后,他继续说道:“对了,合同给老子写成一年的。”“怎么可能一年!”老板喊道。“你要是不想签,就别签了。”卢晟用恶狠狠的语气说,“大不了以后小贺不干了,还是由我来运营,我随便卖点儿什么,或者压根儿关门歇业,反正我也不缺这点钱……当然了,这额外一年的转让费,你也捞不着了。”老板那边被堵得哑口无言,过了好半天,才说:“行,那半个小时后见。”卢晟打完电话后,陆追叫来阿齐,让他把店看好,随后两人就从后门走了出去,陆追发动了车,卢晟坐在副驾上开始给小贺打电话。“喂,小贺。”卢晟说,“我们现在去签合同,我过来接你……什么都不用带……对,你把地址发我微信上。”陆追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我一直想问,为什么小贺能直接把你俩的合同给那房东看?”卢晟面如土色:“谁知道呢,那傻逼问他要合同看,小贺没半点儿心眼,他就拿出来了,跟我说他以为是人来检查的呢。”陆追顿时非常无语。卢晟的老家到底在哪里啊?他对此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这地方的人一个两个的智力都是怎么回事?十几分钟后,他们在一个村民自建筒子楼下接到了神色不宁的小贺。“怎么住这地方啊。”卢晟嘴里嘀咕了一句。小贺听见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儿房租五百块一个月,比较便宜,我从软件上找的,附近没有比这儿更便宜的出租屋了。”卢晟皱了皱眉,又仔细打量了下这栋自建楼,转过头想说什么,看到小贺那张白净的脸时,又闭了嘴。小贺看到了驾驶座上的陌生男子,用有点拘谨的、疑惑的眼神看向卢晟。“这我哥们儿,陆追。”卢晟简单介绍道。“哦,陆……陆哥好。”“不用紧张,”卢晟看了陆追一眼,觉得有些事儿还是瞒着小贺比较好,于是回过头对小贺说,“他就是刚好顺路送我们一下。”“好的,谢,谢谢陆哥。”小贺一直安静地缩在后座,等车开进了那条街的时候,才支支吾吾地张口问道:“卢哥,那个,要签合同的话,是不是……得付转让费啊?”“废话。”卢晟说。“那……”小贺一下子有些坐立不安,“那需要多少钱啊?”卢晟皱着眉,说道:“你不用管。”离店铺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陆追把车停下来,将车门锁打开了。小贺下了车,而卢晟都准备关车门了,又转了回来,一屁股坐在了副驾上。他看着陆追,非常深情地说道:“这回真是谢谢了,哥哥,你晓得我爱你的吧?”陆追用一种卢晟看了想转身就跑的眼神回看他:“滚吧。”卢晟和小贺下车以后,陆追就坐在车上等他们的消息。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又过去了,等待实在是一件非常煎熬的事情,很容易令人暴躁起来。卢晟这人也是绝了,干的都他妈是什么破事儿。实在没事儿干,他掏出了手机,回复了几条非常无关紧要的消息,往常他那些消息都是不会回的。退出微信前,他的手指微微停顿,往下翻了几下,点进了一个聊天记录。那天聚会结束后的情景,因为他一点儿也没醉,所以记得尤为清晰:他把那小孩儿送上了车,跟司机师傅安顿了几句,正准备往回走时,后座的车窗慢慢降了下来,露出了秦殊的一张脸,只见他唤道:“陆哥。”陆追上前,并未开口,只注视着车窗里困倦得都有些抬不起眼睫的小孩儿。“我加下你微信吧,回头把车费付给你。”秦殊的声音轻软,许是因为喝了酒。小孩儿见陆追垂着眼眸,半天没回应他,于是自顾自地拿出了手机:“我扫你吧。”后来早上十点多的时候,秦殊给他发来了转账,估计那个点儿他刚刚睡醒。这小孩儿好像一点儿也不想欠他人情。陆追看到了,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有收。陆追垂眸,点开了他的朋友圈。与他从不发动态的生活习惯不同,秦殊的朋友圈有趣极了。他在家里养了许多花花草草,会在朋友圈里po花开得很漂亮的银叶菊、一些看着就很好吃的饭菜,懒得一动不动的小乌龟。除此以外,他还会拍下在街边看到的人事物,大到繁华街景,小到一枚挂在树枝头的旧风筝。但手指翻了几下就没有了,秦殊的朋友圈是仅一个月可见的,动态只有十多条。划到底的时候,陆追因为这些充斥着生活趣味的动态,而逐渐扬起的心情,像是一枚饱满的气球被忽然放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