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殊顺着小姜所指的那条通道走去。通道两侧,是装修成后现代半工业风格的洗手间,墙壁是粗糙的水泥质感,上方安装着喇叭型的工矿吊灯。在走廊尽头有一处窄门,门页正半开着。照小姜的意思,陆老板平时在店里的时候,常常会从后门溜出去抽根烟,过个一时片刻再回来。也就是说,只要他现在一推门出去,就能看到陆追了。但他站在那扇半开的深灰色铁门前,忽然有点儿失了勇气。掐指一算,上次酒吧聚会后,他们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未曾见面了。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对于才刚刚认识的人来说,足够将已有的单薄记忆遗忘个大半的。一想到这里,一种局促不安的、温水煮青蛙一样的情绪,好像又缓缓涌了上来。他发觉自己是在害怕,他怕盛情被辜负,真心无挽留,他怕发生交集后,又有始无终。秦殊最后还是忐忑地推开了那扇门。他的身后灯光错杂、语笑喧阗,然而打开门之后,却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门外是一条安静的巷子,此时人影稀疏,只有一些民宿、饭店的门前亮着昏黄的灯光。此时他正对面一家民宿的台阶上,正卧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看上去非常圆润的猫,那猫见有人出来,扫了他一眼,又懒洋洋地滚了一圈身子,看上去舒服惬意极了。下一眼,秦殊就看到了正蹲在暖黄路灯下吸烟的陆老板。陆追穿了一件花色衬衫,领口的两粒纽扣是松开的,衣角随着肩膀和胳膊抬起,扯出一些自然顺畅的褶皱来,末了,再松松垮垮地垂落下去。他凝神,凑近了指间的那支烟,随后脖子微微向后仰去,嘴唇基本没怎么动,一圈薄薄的白烟便掩住了他的脸,又消散开来。秦殊觉得这一幕像极了日本电影里的镜头:靛蓝色的天空,在台阶上打滚的猫,路灯下抽烟的花衬衫男人。忽然,民宿门前的那只黑白花猫“喵”“喵”地叫了两声。听到声音,陆追瞥眼看了过来,看到了站在后门口的秦殊,表情并没很惊讶。这小孩儿瘦了不少。陆追一边抽着烟,一边瞧着秦殊,直到那小孩儿走到了他面前,他才开口问道:“谈完了?”秦殊本来看上去是有些局促的,听到这个问题,先是怔了一下。还没等秦殊回答,陆追又补充道:“我听卢晟说的,你今天要和公司签合同。”“哦,是的。”秦殊连忙应着,想起了不久之前跟卢晟的聊天记录,回想起自己当时的想法,此刻又面对着“正主”,自己尴尬了起来,表情稍微变得有点不自然,“谈好了,合同也已经签了,挺顺利的。”陆追没多想,点了点头:“恭喜。”“谢谢。”极简单的一句祝贺,秦殊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陆追注意到,秦殊笑的时候鼻子会微微皱起,看上去有一点小孩子的天真可爱。秦殊好像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说道:“对了陆哥,谢谢你给我们这桌打折,也谢谢你送的饮料,有时间……我请你吃饭吧。”“好啊。”几乎是在秦殊话音刚落那一秒,陆追便接道。陆追这副大喇喇的、毫不客气的语气和腔调,不免让一直没敢看他的秦殊抬起了眼。陆追饶有兴致地回看他,侧手抖了抖烟灰,灰白色的粉末缓缓掉落。这支烟还剩一半。秦殊一会儿望向远处的街景,一会儿目光又挪回到了陆追的身上,但没过几秒,又迅速地移开了。细长的眼梢本该显得人柔媚多情,但放在秦殊身上,反而看着柔软得一塌糊涂。两人虽没了话,但仍不太像是聊天结束的样子。这种情境并不让人感到别扭,好像只是在忙碌的宇宙中无人观察的小角落里,短暂地,短暂地“休息”一会儿。站在晚间的微风里,好像也成了件特别潇洒浪漫的事情。回头一定要把此刻的感受写进一首歌里,秦殊在心里默默想着。陆追虽然是在一言不发地抽着烟,但眼神却一直没离开过秦殊。面前的男孩儿,虽算不上顶好看,但看上去却实在是柔软极了。他的头发看上去很柔软,眉目眼梢的弧度很柔软,连说话的声音、语气和腔调,也都柔软得出奇。这种柔软,并不带有一丝“娘”气,就是一个温柔又帅气的大男孩罢了。陆追从来不是一个犹豫、不果断的人。和人之间的羁绊,他其实并不会在心上在意。来了就来,走了就走,去者不留。但秦殊是不一样的。此事,他思之慎之、又慎。他的眉眼在流动着的白烟之中,显得有些晦暗不清。过了三分钟,也许是五分钟,他站了起来,将燃尽的烟头扔进了近处的垃圾桶。“你家附近有夜宵店吗?”陆追语气极自然地问道。秦殊要比他矮一些,他低头跟秦殊说话的时候,得垂着眸去看他。秦殊抬起头时,觉得近极了。这个距离让秦殊有些恍惚,他愣了愣,但很快点头:“有的,我家小区门口有家牛肉拉面馆还不错,营业到晚上十二点的。”“走吧,送你回家。”陆追伸了伸懒腰,“顺便蹭一顿夜宵。”秦殊看上去,好像是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似的,有些晕晕乎乎的,过了几秒钟之后,他才醒觉:刚刚耳边那句轻飘飘的话,好像是具体而又真实的。它飘散在空气里,但好像也没有消失。有些神奇。他迟钝地点了点头:“好的。”酒吧里还有些事儿要安排,陆追回去叮嘱了阿齐几句,于是秦殊就在后门安静地等着他。此时民宿门前的那只花猫,又慢腾腾地滚了一圈身子,模样看上去倦怠极了。它侧过那个明显发了腮的圆脑袋,和对面的秦殊对视了一会儿,随后又很高傲地转开了视线。这只猫的表情和神态,让秦殊想起了似曾相识的一幕。他忍不住上前几步,蹲在了它的面前,看它没有什么抵触的反应,就伸出手来,轻轻地挠了挠它的肚皮。它很舒服似的“喵”了一声,睁开眼瞄了眼秦殊,好似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往秦殊手心里蜷了蜷。陆追从酒吧后门出来时,手上拎着一件薄外套,他侧身锁上了门。听见声音的秦殊,回过头说道:“这只猫一点儿也不怕人。”“嗯。”陆追看了他一眼,然后说,“这是那家民宿的老板养的,周围邻居经常给它喂食,所以不太怕生。”秦殊笑了,眼睛也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他柔声说道:“原来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啊。”猫无动于衷。秦殊从它柔软的肚皮上移开了手,轻轻蹭了下它的胡子,很亲昵地贴近了它:“是不是呀?”陆追倚靠着后门,静静地看着秦殊逗了一会儿猫。这副画面,实在是美好到不忍打搅。不过没等一会儿,秦殊就匆忙地站了起来,他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两眼猫,然后快步走到陆追身边:“得赶紧走啦,不然牛肉面馆要关门了。”秦殊揉了揉鼻子,有点不好意思。陆追看他走近,把手里的薄外套递给了他:“穿上。”秦殊确实觉得有点冷了,他接过以后客气地道了声谢,脸颊上微微泛起了一些红。“你很喜欢猫吗?”陆追随口问道。“嗯。”谈起猫这个话题,秦殊情不自禁地打开了话匣子,“我小时候在奶奶家住过好几年,当时奶奶养了一只叫花豆的猫,虽然是山野里的小野猫,但它脾气非常好。花豆一直陪着我从小学到了高中,后来年纪太大去世了,我和奶奶就把它埋在了后院的一棵枣树下。”陆追看向秦殊的时候,看到他正看着自己,两人目光相碰后,后者有些腼腆地垂下了目光。“是不是挺疑惑的,为什么要埋在枣树下面?”陆追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看似好像不在意的样子,实则在很认真地听他说。“奶奶说,‘枣树’有‘早’的寓意,我这么爱花豆,花豆肯定也知道的。我们把它埋在枣树下,是希望它能再次成为一只小猫,尽早地回到我的身边。”秦殊说完后,笑着侧头问道:“我奶奶是不是像在哄小孩儿?那个时候我都十七岁了,怎么可能还信这些,不过是不想辜负老人家的心意罢了。”闻之,陆追沉默了半晌,然后问道:“后来你有再养猫吗?”秦殊摇了摇头:“没有了。”他们走向不远处的一片空地,那儿被划出来作为了停车位,此刻只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越野车。陆追给车开了锁,两人上了车后,秦殊才继续说道:“后来快要高考了,没有时间精力再养一只小猫了,再到后来上了大学,因为在宿舍住,养猫也不方便。现在倒是方便了,回头要养的话,等……等我的工作稳定了吧。”末了,秦殊笑了出来。秦殊的最后一句,莫名戳中了陆追的笑点。陆追忍了忍笑意,才说道:“原来有才华的歌手,也会想要有个稳定的工作。”有才华的……歌手?秦殊被陆追一句“有才华”冲昏了头脑。霎时间,心中的一切思绪想法都被打乱了,脸颊上方才下去的薄红又升了上来。他几次想张开口,继续说点什么话题来着,却始终没能进行下去。最后他干脆自暴自弃,用手指遮住了脸,低下头抿嘴笑开了。原来在陆追的眼里,他是一名有才华的歌手!这真是,太难为情了!秦殊那张秀气的小脸红了又红,嘴角翘着根本落不下来,模样生动明朗极了。陆追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趣起来,于是伸出手,用手指轻蹭了一下小孩儿绯红的脸颊,原本正在俯身笑的小孩儿忽然僵住了身子。陆追忽然觉得心情极好,他勾了勾唇角:“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