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陆追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多了,睁眼的那一刻,看到敞开的窗帘时他恍惚了下,才意识到他昨晚是回了爸妈这边儿,窗帘大概是谭女士早上拉开的。他看了眼微信消息,秦殊九点多那会儿就给他发了消息,问他们几点钟过去吃饭。再一看时间已经不早,他从**一跃而起,扎进卫生间,迅速冲了个澡,又回了房间拿出件干净的衣服换上。谭女士正在厨房剁着菜,听见他这番风风火火的动静,拿着菜刀就走了出来:“你不在家吃午饭吗?”陆追正低头研究着老爸那个按半天都启动不了的剃须刀:“妈,我出去吃。”在浇花的老爸,闻声从阳台上走了回来:“你跟谁吃啊,儿子?”“老林老卢他们几个。”陆追终于把剃须刀研究明白了,这玩意儿就是坏了。“跟他们有什么好吃的啊,”老爸说,“你跟女孩子吃饭的话那我真是太高兴了,上回我那个同事家侄女……”“爸,你这个剃须刀是不是坏了?”陆追打断他。“坏了?怎么可能?”老爸立即说,“让我看看。”老爸摆弄了半天,不得不承认这支剃须刀是真的寿终正寝了,他一边去卧室里拿新的,一边嘴里念念叨叨:“我之前用着还好好的,你小子一来就给我搞坏了。”陆追无奈地接过老爸手里的新剃须刀:“我这才用了几次。”“用了几次就给我用坏掉了。”老爸不依不饶。陆追飞速地用完,拿毛巾洗了脸,拍了拍还站在卫生间门口的老爸,说:“回头我给你买新的。”“你先垫点儿肚子吧。”谭女士从厨房里端出了一盘饺子,“早上饭都没吃,中午可别过去空腹喝酒。”“我们中午吃火锅,喝不了多少酒。”陆追在餐桌前坐下,一边吃早饭,一边拿出手机来,给秦殊回复了消息:-一会儿过去,我车停在小区门口。秦殊很快回复了消息:-你回你爸妈家了吗?我在外面[哭]还得一会儿才能回去……-你在外面做什么-我刚在超市买了点菜,这会儿刚出来。聊天记录停留在这一刻,谭女士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小追,你跟谁发消息呢?”陆追抬起头,将手机屏摁灭。“我刚说的话,你是一点儿也没听见啊?”谭女士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谭女士最烦别人对她“不敬”,陆追只好再问了她一遍:“妈你刚说了什么?”“我问你一会儿是去小林店里吃饭吗?”“是。”陆追简短道,刚说完,听见手机响了一声。-陆哥你等下我,我很快就回来了。-五分钟。看到这两条消息,陆追几乎立刻就能想象出秦殊说这话时的着急和无措,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就连眉眼都柔和了几分。-不急,路上慢点。“我怎么感觉你谈恋爱了呢。”谭女士在一旁看到儿子的神色变化,眼光毒辣地评价道。这一句话犹如平地起惊雷,老爸听见后,连忙扔下了浇花的水壶,跑到餐桌前在陆追对面坐了下来。“哪个姑娘?”老爸如连珠炮一般问道,“多大年纪?做什么工作的?”陆追用筷子夹起盘中最后一个饺子,看了看老爸,有些无奈地说:“还没有谈,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近几年,老爸老妈总爱在他面前问起姑娘的事儿,以前倒没明显的体会,但他如今忽然觉得,哪天是不是得再次出个柜了。性取向这个事儿,又不是出个国回来以后就能变的。“什么意思?”老爸狐疑地和谭女士对视一眼,“难道你还没有追到人家吗?”“嗯。”陆追敷衍了两句,看了眼表,站起身准备穿外套出门。“那姑娘很难追吗?”老爸又继续问。陆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穿了外套就往门口走:“我出去吃饭了,爸,妈。”“等等,你要和我说清楚啊。”老爸追到门口,“这我才能给你出主意不是?”陆追转过身,看着一脸好奇八卦的老爸,说道:“不用您帮我出主意,您伺候好谭女士就行了。”随后朝老爸身后的谭女士摆了摆手,关上了门。陆追在楼下点了根烟的工夫,就看见秦殊拎着大袋小袋,从广场那一侧快步走了过来。好几天没看到他,秦殊剪了个清爽的发型,穿了件天蓝色的卫衣,走过来后,陆追发现秦殊的鼻子上都出了些汗,脸颊红得厉害。“不是说了不着急么。”陆追将烟摁灭扔进了垃圾桶,伸手接过了秦殊手里的袋子。对方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直看着他笑,看得陆追有些不自然地撇开了目光,也笑了下:“怎么了?”“没事儿,”秦殊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哥,你陪我上去放一下东西吧?顺便……”他抬了抬手里拿的那捆塑料纸包裹的鲜花,“我把这个处理一下。”他手里拿着一把新鲜的非洲菊,花是橙黄色的,在早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鲜艳极了。陆追点了下头,跟在秦殊后边上了楼,站在四楼右侧那扇门前时,秦殊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出现了一些犹豫的神色。“哥,你等我半分钟吧”他回过头,有些不自然的样子,用商量的语气说,“等我收拾一下你再进好吗?”他这样一说,陆追反而显得饶有兴致了,他看着秦殊没有说话。“就……二十秒!”秦殊像哄小孩儿似的,有些急切地说,“至多二十秒就好。”“好。”陆追唇角一弯。秦殊迅速用钥匙开了门,拎着袋子冲了进去,门留了条缝儿。陆追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楼上罗姨正好下来了,他们站着聊了两句。“你怎么站在这里呀?”罗姨有些好奇地伸过头,从门缝里看里面的屋子,“我记得这户住的是个年轻男孩子对吧,你认识吗?”陆追点了点头:“等人。”“哦……”罗姨收回了目光,可能反应过来了刚刚的行为不太礼貌,于是表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阿齐还乖吗,最近没惹什么事儿吧?”“没惹事儿。”陆追笑了笑,“您放心。”正说着话,门口探出了一个脑袋:“哥你可以进……哎?阿姨好!”秦殊的表情明显是被吓了一跳,不过很快调整了表情并且打了招呼。这个楼上住的阿姨他常打照面,慈眉善目的,原来陆追认识她?“你好你好。”罗姨一直觉得这孩子看上去就乖极了,和自家儿子正好相反,也许因为自己儿子太难教育,她看到这种乖巧柔顺的孩子总是心里倍儿喜欢。秦殊有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气氛一时凝结住了,他看了看陆追。罗姨笑呵呵地说道:“你们忙你们的吧,我就不打扰了,我就是出门去办个退休手续……”“罗姨在哪里办手续?”陆追说,“我开车送你吧。”秦殊望向陆追,看到他脸上表现出一些难得的耐心和关切。这是……陆追的亲戚吗?“不用不用,我就在社区里头办。”罗姨一边说着,一边下楼,“走了啊小追!”两人目送着罗姨下楼梯,罗姨转过弯时,还冲他们摆了摆手:“快进去吧。”“快进去吧”本来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秦殊听了以后,居然觉得有些不自然起来。他有点不好意思地侧过身子,让开了门口。这小孩儿的脸颊忽然莫名地升了一抹绯红,陆追觉得有些好笑,他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啊,而且一看他的脸便知了,仿佛一个晴雨表。秦殊的家看上去温馨极了,很像是他本人的风格。灰色麻布面料的榻榻米上放着好几个抱枕,看上去就十分柔软舒适,墙上还挂着色彩搭配得当的油画。“画是房东留下的。”看到他的目光,秦殊语速很快地解释道。“挺好看的。”陆追评价道。秦殊知道,陆追肯定是在夸墙上的画好看,但这话听上去倒像是夸他的家好看似的。他不自觉地弯起了眼睛,感觉心情像是漂浮在了云上,连紧张情绪都有所缓解。秦殊跑去厨房给陆追倒柠檬水,陆追就在榻榻米上坐了下来。他看见面前茶几上放着一本紫色封皮的书,书里插着一枚书签。那书他很熟,在英国的时候看过,当时的那本还是国内的朋友寄给他的,与此同时还有一些台湾散文集什么的。那堆书里,他比较喜欢的就是这本《孽子》和几本陈映真的书,这倒也是冥冥中的巧事。秦殊端出来一杯柠檬水,里面还放着一些百香果。他将杯子放在了陆追面前的茶几上:“哥,你喝。”然后快速地将那本紫色封皮的书抽走,装作不经意地放到了身后。倒也不是做贼心虚,主要他挺怕陆追忽然问一句这书是讲什么的,那他该怎么说?说这本书是以同性恋为题材的,讲的是六七十年代的一群同性恋的故事?虽说文学就是文学,不区分同性恋异性恋,按理他应该坦坦****。但他心里对陆追总有些别的心思,顺着这本书讨论下去的话,他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毕竟他好像,还没在陆追面前坦白过性取向……这件事情说出来太难了,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都一直埋在心底,如今要让他对着另一个同性说出来,谈何容易?坦白的同时,那些潜藏在表面之下的情绪,如果被对方轻易看破,他又该如何面对?陆追一旦知道自己喜欢他后,还会愿意和他来往吗?须臾之间,那些复杂的、不可言述的心情,汇聚为了一股名为悲观的洪流。这洪流向他涌来,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了他原本平静的心理建设,他忽然发现自己缺乏的从来不是别的,而是勇气。他忽然颓丧极了。作者有话说:小殊,请自信勇敢!(老母亲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