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晟一头扎进了路边亮着灯的24小时超市,提了两大兜啤酒回来,得意地把袋子展示给众人看:“超市里剩下的所有乌苏,都在这儿了!”对于这几个“酒鬼”,赵璐早已是习以为常,只无奈道:“你们几个慢慢喝,别耽误明早开车。”“那肯定是不会的。”卢晟说。一整天在户外游玩的疲乏感,在秦殊进屋的那一刻达到了峰值。他瞄了眼客厅的时钟,显示十一点半,往常的话他早就睡了。难怪困成这样……他揉着十分困倦的眼睛,朝二楼房间走去,计划一会儿洗完澡就睡觉,耳边听见卢晟唤陆追去天台喝酒,身后的陆追应下了。秦殊回过头,有点担心他今晚喝了酒,会影响明天开车的状态。陆追看着他,低声问:“怎么了?”“……没事。”秦殊转念一想,觉得以陆·“云顶”老板的酒量,他完全是在瞎担心了。陆追揉了一把秦殊的头发,笑了笑:“那你先上去,我过会儿来找你。”“嗯。”秦殊回身看了看他,觉得陆老板突然变得……又酷又温柔起来,他头一回没闪躲,一双眼望进另一双眼。顶层天台上摆着藤椅和桌子,还凿出了一个不小的私汤池,池子这两天也一直没人用过,主要原因是,湖景房之间的距离实在不算很远,如果谁在天台上泡汤,从隔壁天台上肯定是能一览无遗的。“而且这个池子的排水也很有问题……”自上了天台后,卢晟一直在吐槽这个泡汤池,至少讲出了七点它存在的不合理之处,煞有其事的语气,仿佛他是个酒店设计的专家。林予慈颇为无奈地打断他:“人家一个池子招你惹你了?你不用不就行了。”“我就觉得该设计非常的不合理啊!”卢晟一副“我很讲理”的表情神态,“如果让我当这个度假山庄的老板,池子肯定是不能安在这儿啊,最好安在卧室里面的那个阳台上,三面儿墙封闭,一面儿朝湖,情侣完事儿后可以一起泡个温泉,这不很有情调嘛……”陆追一脸无语,林予慈直接背过身走开了。“啧,你别说,我觉得我还是很有这方面的头脑的。”卢晟一拍脑袋,“老陆,要不回头咱也合资开个度假山庄?……哎算了,H市寸土寸金,光地皮就贵死了,要不……合资开个会所如何?老林也可以入股啊。”“还‘合资’呢,这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有多少雄厚资产。”祁阳上了天台,刚好听见卢晟的一番“高谈阔论”。“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卢晟颇为不满,“众人拾柴火焰高,开个会所还不是小事一桩!”“啧,这语文水平,都会用谚语了。”祁阳说。“怎么了,会用谚语怎么了,”卢晟嚷嚷着,“我高中所有科目里,语文是学得最好的一科好吧。”“是是是,毕竟是唯一及格的科目。”陆追笑了半天。卢晟怒目圆睁,瞪了陆追好半天,又无从反驳。林予慈一边笑着,一边拿出手机,给山庄餐厅打了个电话,点了些烧烤。“老徐不上来吗?”陆追问道。“他这会儿有个视频会议要开。”林予慈说,想了想又叹了口气,“居然连休假都躲不掉。”“律师可真是忙啊。”祁阳感慨道,“我认识的朋友里,比我还忙的就是那些当律师的了,一年到头地出差、跑尽调……”“连跟兄弟喝个酒的时间都没有。”卢晟控诉。他对徐引工作的忙碌程度不满已久,也不知是真心为好兄弟老林鸣不平,还是单纯酸人家挣钱挣得多。多半是因为后者。在过往的十年里,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喝过太多酒了。高中的时候,几个人常常在宿舍里偷着喝,喝完把啤酒瓶藏在床底下,放假了又拿行李箱偷偷地运出去,生怕被宿管阿姨发现后通报批评,不然可得让乖乖仔李卫哭一鼻子的。等工作了以后,喝酒自然而然成了几人聚会时的惯例,除了李卫以外,其余人的酒量都称得上是普通人中的佼佼者,如果一定要挑出一个酒量最好的……那必须还得是陆老板。卢晟的酒量,其实算是几个人里比较差的,不仅容易醉,而且常常因为醉酒做出蠢事。比如之前那次网恋被四十岁大叔诈骗了七十万,就是某次喝多了,接了对方电话后,二话不说给人巴巴地转了账。要说卢晟这个防卫意识,给他手机上安装一百个国家反诈骗app都不够。有此前车之鉴了,他还是抵不住酒精的魅力,美其名曰“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云顶”就是他的故乡,他一年能有一半的日子泡在里面,剩下的一半儿大约是在会所里度过。久而久之,不仅仅在会所,卢晟在酒吧街也有了些名气,经常泡吧的人一提起他,便恍然大悟:哦,那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再说到祁阳和林予慈的酒量,他俩跟陆追相比,算得上是难分伯仲。祁阳经常应酬,社交方面无敌手,自然练就了千杯不倒的本事。而林予慈自打从中学起,就经常和陆追翘了晚自习去喝酒,校外的各个烧烤摊见证了他们酒量的成长史,不过林予慈和徐引在一起后,近几年喝酒次数少多了,徐引不是太喜欢他喝酒。卢晟把买来的啤酒整齐地码在了桌子上,二十多瓶酒还没放足桌子的一半面积,他不满意地皱着眉毛,想打电话给山庄,让再送一些酒来。这回卢晟嚷嚷着要一醉方休的状态,大家都看得出来,跟以往是有些不同的,举手投足中带着股借酒消愁的劲儿,仿佛一夜之间有了心事。能让卢晟这么没心没肺的人都能有心事,那得是什么样的心事啊?陆追说:“这些喝完了再说,不够了再点。”卢晟还想再说,对上了陆追看向他的眼神,心里蓦地一怵,最后还是很不情愿地闭上了嘴。细细想来,卢晟其实一直都挺怕陆追的。高中进校的第一天,他对陆追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人挺装逼的,总是一副很拽的样子不说,也不爱搭理别人,一点儿也不亲切友善。“亲切友善”是卢晟交朋友的第一宗旨和原则,陆追明显不符合这一点。后来他跟陆追熟了以后才发现:陆追这人其实不能算是装逼,他就是纯粹的脾气差、性格不好,不仅对别人没耐心,连对好兄弟(指卢晟自己),都缺乏最基本的关爱。也就是他胸怀宽广如四海,不然换了谁能跟老陆相处得来啊。不过他这一套“独具慧眼”的看法,却没什么人赞同。小姑娘们春心**漾,被老陆具有迷惑性的外表给蒙蔽了双眼,一封封饱含心意的情书接续不绝,这也就算了。连班里一群男的也黏在陆追身后,整日“陆哥”“陆哥”地叫,这是怎么个情况?他表示非常不理解。同为男人,真是一点儿尊严也没有。但卢晟也没想到,十年过去了,自己最后倒成了最没尊严的那个,每天在陆老板的酒吧里喝酒,每周给陆老板的酒吧进货,出了事还得找陆老板收场……说到出事,他天天围着老陆转,自然不是没原因的,老陆脾气差归差,做人方面相当够意思。在处理人情世故上,老陆比他强太多,且不说很多烟酒客户都是老陆给他牵线,单这几年他给“云顶”供应烟酒所得的利润,都足够卢晟开家小型会所了。以及,他刚来H市上学那几年,在囊中羞涩的日子里,都是老陆在给他明里暗里地“接济”,他心里是很有些感激的。高一的时候上体育课,卢晟连一双新球鞋都没有,脚上一双多年前买的阿迪,鞋跟儿都磨歪了,菜市场的修鞋匠拿了橡胶皮补的,黄褐色橡胶皮和黑色鞋跟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卢晟家在乡下,家里能把他送到城里上学已经算是尽了全力。家境贫寒归贫寒,卢晟的性格却非常皮实,大大咧咧粗神经,并没因为贫穷而觉得很自卑,他打心底里觉得,他总有一天会成为出人头地的有钱人。老陆当时的吃穿用在班级里很令人艳羡。每次他们四班跟宿敌八班打球,老陆都是最风光的那个,比赛赢得卢晟很没存在感,私下里卢晟念叨了好几次,觉得是自己的这双鞋影响了他在球场上的发挥。隔年生日陆追送他了一双崭新的球鞋,比老陆当时脚上穿的那双还要好一些。卢晟感动坏了,嚎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再后来,进入了鱼龙混杂的社会,他身边出现太多虚伪的表面“兄弟”,大伙儿逢热闹场子一哄而上,一旦有麻烦,又会立即如鸟兽般散去。卢晟自知自己没有太精明的头脑,但他懂得如何“抱大腿”,每回遇到什么麻烦,他都第一时间去找老陆商量。就好比之前签合同那事儿,确实是因为他没什么经营店铺的经验,被房东老板平白摆了一道。老陆当时完全不用亲自去的,他让阿齐或者是店里的谁谁谁去,事情照样能够处理妥善,但老陆能够亲自动手替他摆平,这点他还是颇为感动的。就冲着陆老板这份义气,这些年来他天天围着陆追转,即便热脸贴着冷屁股,他觉得也值了。卢晟喜洋洋地想着,老陆嘴硬心软,实际心里还是很把他当兄弟的。从前那些评价他通通给收回来:陆老板那哪儿是脾气差呀,那叫独特有个性、不妥协!陆老板哪儿是性格不好啊,明明就是处事果断做事果决、大哥风范!以前刚入行的时候,偶然听隔壁酒吧的小兄弟提起过,说“云顶”的陆老板处事过于简单直接,不近人情。这话倘若放在以前,也就是他对陆追还很有意见的时候,他或许还挺赞同的。但今非昔比,他也在烟酒行业中混过好几年了,碰见过太多惯于溜奸耍滑的渣滓混混,他虽然不比老陆老祁那般精明,但也知道,在社会的阴沟暗渠里,你永远也不知道有些人会恶劣到什么程度。所以有些事儿啊,它只能这么处理,不然了结不了。这段完了,他们准还在下一段等着你。卢晟是把老陆当一辈子的好兄弟的,所以这回跟小贺的事儿,他也只和陆追讲了。昨天下午他接了小贺电话后,一出说不上的难受直涌上了他的胸腔,心脏好似都拧巴在了一起,头一回,这股沉滞的情绪持续了几个小时也消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