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一栋栋湖景房隐没在了茂密苍郁的树林间,从顶层天台上望去,仅能望见一轮明亮的月,和来时那条长长的湖景路,路的一侧立着一排笔直的白色栏杆,上缀有银白色的圆灯,一路静谧地亮向远方。天台上的几人正坐在躺椅上喝酒,顺道漫无目的聊些生活和工作上的琐事。以往几个人聚在一起,主要内容基本都是听卢晟吹牛逼,不过今天的卢晟格外安静,只顾闷着头喝酒,一瓶接着一瓶地往口中灌。经常喝白酒的人偶尔喝起啤酒来,难免会觉得不过瘾。陆追就回了会儿消息的工夫,卢晟的脚边已经放了三四个空酒瓶,正义愤填膺地准备打开下一瓶,手握开瓶器的架势,跟有谁要和他抢似的。“没人跟你抢。”陆追叹了口气。卢晟猛灌了一口酒后,说:“苦酒入喉心作痛啊!”“怎么喝个酒还伤春悲秋了?”祁阳笑了笑。听到“伤春悲秋”四个字,卢晟神色一变,干脆直接唱起了《春秋》,用一口蹩脚的粤语,以一副苦痛的腔调:“我没有为你伤春悲秋,不配有憾事,你没有共我踏过万里,不够剧情延续故事……”卢晟想不起来下一句歌词了,无奈只能草草收尾,他举了举手中的啤酒瓶,说道:“我算是知道了,爱情这杯酒,谁喝都得醉。”“等会儿烧烤来了,吃点儿东西再继续喝,”林予慈皱眉道,“忘了之前因为急性胰腺炎住院了是吧。”“你是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啊!”“到底怎么了,失恋了,还是表白被拒绝了?”祁阳问,“多少年的兄弟了,有话就直说呗。”“这事儿说来话长啊老祁……”陆追无声叹了口气。不难想象,即将到来一场漫长的“卢晟爱情故事”脱口秀。正好老林点的烧烤送过来了,陆追扔下了手机,从烧烤中挑出了一些没放辣椒的。“是给小秦的吧?”林予慈眼尖地注意到了。“嗯。”“这么用心啊,”林予慈表示惊奇,“认识十多年了,我还是头一回看见老陆你这样。”“怎样?”陆追问得很不经意。“对一个人这么上心。”林予慈颇感慨地说,“以前总觉得你无欲无求,都以为你要独身终老了。”陆追笑了笑:“以前确实是这么想的啊。”“那现在呢?”林予慈立刻追问道。陆追沉默了一会儿,坦白道:“我挺喜欢他的。”“啧,早看出来了。”闻言,林予慈笑了半天,又补充说,“第一次在火锅店里见到小秦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对人家有意思。”“有吗?”陆追不承认,他拿了个盘子,将烤肉盛了进去,“那会儿我跟他还不怎么认识。”“那你还说人家是你朋友,我还特意给他打了个折。”林予慈笑眯眯地拿了串烤翅啃着,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双眼,“而且你一直盯着人家看呢,可以说是目不转睛。”“……”陆追无言。他一方面觉得老林说的可能确有其事,另一方面又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儿太夸张了。林予慈还在继续说着:“不过小秦也确实挺好看的,性格也不错,挺温柔挺善良一小孩儿,你这个性格嘛,跟他在一起就很合适……我听老卢说,他今年才二十四?”“对。”陆追回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他特意检查了秦殊的身份证。秦殊当时穿着一件开衫毛衣,长得又很显小,他还以为是偷偷跑到酒吧喝酒的高中生。“我真觉得小秦不错,你要抓紧啊。”说着说着,林予慈逐渐流露出了些许遗憾的神情,“别像我和老徐,前前后后的,耽误了这么些年。”陆追看着他,宽慰了一句:“你俩现在不是也挺好。”“是挺好的。”林予慈笑了笑,“虽然老徐父母那边儿……还不太能接受,但我也不在意这些,说实话,经历了这么多事儿,我俩能走到一起已经足够了。”“嗯。”陆追说,“谈恋爱又不是为别人谈的。”林予慈和徐引的感情经历,说来实在是坎坷。他俩自出生起,就生活在同一条巷子里,相识了二十余年,真正走到一起却还是近几年的事儿。林予慈从小就说话嘴甜,且聪明伶俐,很会哄得周围人都开心,上了学以后,学习成绩又总是拔尖,因此成为了整条巷子中人人称道的“别人家的孩子”。徐引的成长路线却跟他形成了鲜明对比,徐引自幼非常调皮捣蛋,什么不让他做他就偏要做什么,成绩还总是吊车尾,平均每月都会被叫一次家长,有时是因为期末成绩拖了全班后腿,有时是因为在校外被老师看见他打闹奔跑。长此以往,徐引家中形成了惯例:一周一大打、三天一小打,小徐引经常被他妈妈揍到惨烈哭声响彻整条巷子。林予慈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不仅长得好看,脾气也好,稍稍一动脑筋,就能想出一堆新鲜的游戏来。那时他不过十一二岁,但身形挺拔得如同白杨树一样,已经相当像个聪明睿智的“大人”了,整条巷子里的大小孩子,都很崇拜这位邻家“大哥哥”。徐引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他虽然爱惹事儿,却是个三杆子压不出个响屁来的性格,总是闷不做声地跟在林予慈后边跑。等林予慈上了初中后,有回发现徐引居然跟着他跑到了离家三公里的学校里来,把他给吓坏了,赶紧去门岗房打了电话,让徐引的妈妈来接他回去。小徐引回家后,当然不可避免地又挨了一回打。他妈妈气他不打一声招呼就跑了出去,居然能跑那么远,眼看着快过年了,万一被人**绑走怎么办,问他知错了没有,徐引鼓着脸不吭气,心想,我跟着林家哥哥能有什么错。见他没有知错就改的意思,徐引妈气急了,抽断了三根衣服撑子,又让徐引在阳台上站了一晚上。隔天小徐引就病倒了,在家躺了两天,等林予慈周末回了家后,又开始跟在他身后跑。林予慈无奈极了,在他的童年记忆里,怎么也甩不脱身后那个跟屁虫粘人精。徐引比林予慈小上两岁,林予慈刚上高一的时候,徐引才上初二。徐引只高兴了不到一年,林家的哥哥又去了附中念高中。徐引讨厌他妈妈不把他早生两年,如果他跟林予慈同岁的话,他们就能同时上小学,同时升初中,再同时升高中。不过林予慈读的高中是附中,全市升学率最高的学校,中考需要考很高的分数才能入学,否则只能交一笔昂贵的择校费。以徐引家的经济条件,择校费是拿不出来的,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中考时考个好分数。好在他还有足足两年的时间可以努力。但即便他考上了附中,不到一年以后,林予慈又要去上大学了。他好像总是跟在林予慈身后奔跑,却总也赶不上他。无论如何,能在同一所高中再待一年也是好的。他为此拿起了从小就十分厌恶的课本,从初中数学的第一课看起,有理数、数轴、倒数……看起来也蛮简单的嘛,没有他想象得那么难。徐引念初三的时候,林予慈已经上了高二。他申请了住校,和陆追他们住在一个宿舍,他周末还要去勤工俭学,为即将到来的高三赚补课费,所以平时很少有时间回巷子了。徐引的成绩逐渐有了起色,以往他只是不爱学习,一旦认真起来,没过多久就提升到了班里的中等水平。开期中家长会时,班主任提到的“学习进步奖”里就有他一个,徐引妈妈高兴得很,说徐引这叫做厚积薄发,回家后又告诉了徐引他爸,两口子都觉得自己家孩子是一匹“黑马”,定能在半年后的中考中一马当先、拔得头筹。初三的学习生活还是非常辛苦的,支撑着徐引写完一张又一张试卷的,是一定要和林予慈上同一所高中的决心。平时见不着林予慈,徐引只能期盼周末回家时能看见他一眼,他每周末都会去林家门口溜一圈儿,假装不经意地往门里瞄。林予慈是和他妈妈姓的,林妈妈是一个非常温婉善目的女人,见到徐引就笑了起来:“回来了,找你哥呀?”徐引犹豫着点了点头。他个子窜到了一米八,看上去已经是个大小伙了,虽然表情很平静,但实际心里却紧张得很。“小慈这周没有回来。”林妈妈说道,“他说学校有事。”徐引的眼睛一瞬间黯淡了下来,林妈妈要进屋给他拿水果吃,他摇了摇头,顿了一下,才说:“不用了,谢谢林阿姨。”徐引连着三四周没看见林予慈后,他实在等不住了。弄明白了地址后,他直接坐上了公交车,去了和他的学校远隔三十多公里的附中。他发现,人越长大,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就越遥远。以前他跟去林予慈的初中只需要三公里,现在却要坐将近两个小时的公交车,一路停停走走,沙土纷飞。再往后,是更加漫长的六年,同光阴的比赛他从未服过输,却终究败给了一座高高的垒墙,一座将他和林予慈生隔两地的垒墙。作者有话说:林予慈和徐引的牵绊很复杂,在这篇文里不会讲太多,细心的朋友已经在我主页发现了为他俩开好的坑,当然故事还在构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