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给你找睡衣。”秦殊说完这句话,便转过身朝卧室走去,一时间觉得自己的胳膊和腿都别别扭扭的,他低下头去看:还好,没有顺拐。顺拐的话那就太丢人了!耳边听到陆追接了通电话,这个时间还有人给他打电话,难道是酒吧有什么事儿吗?他没有窥听别人电话的习惯,一进卧室就给陆追找起衣服来,既然人家决定今晚要留宿,他总得准备一件睡觉穿着舒服的衣服吧!但是他的衣服给陆追穿可能都有点儿小,秦殊在衣柜里上上下下翻找了半天,最后翻出了两件之前抢券花九块九买的宽松t恤。虽然只花了九块九,但t恤的布料是纯棉的,摸着还挺舒服,他当初买来就是准备当睡衣穿的。捏着这两件白菜价的t恤,秦殊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他向来是喜欢把好东西给别人,自己宁愿用差的,给陆老板穿这种衣服,会不会有点儿太委屈他了?“我洗个澡,行吗?”秦殊听到声音后回过头,发现陆追已经接完电话过来了,此刻正靠在卧室门边看着自己。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点头说道:“当然可以。”陆追的视线落在了秦殊手中的t恤上,挑了挑眉:“给我穿的?”“啊,是,”秦殊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t恤,想到自己实在没什么合适的衣服,还是硬着头皮递了出去,“你选一件吧哥。”陆追走了过来,从酒红色和白色里随便抽出了白色的那件,转身朝浴室走去:“谢了。”秦殊连忙跟上了他:“哥,我给你拿毛巾和牙刷。”陆追洗完澡出来后,秦殊已经坐在了**,手上正拿着本书在看。一看到他出来,秦殊就把书随手放到了桌子上,从**跳了下来,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哥,你睡床吧。”陆追愣了下,说:“我可以睡客卧。”“客卧……”秦殊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被我改成了录音室。”陆追这才明白了,原来这间房子里只有一张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陆老板,此刻竟也觉出了一些尴尬的意味来。他看了看秦殊,将小孩儿脸上的紧张惶措都看进了眼里,最后说:“那我去睡沙发吧。”“我睡沙发吧。”闻声,秦殊立刻跑了过来,挡在了卧室门口,一副不让他出去的样子。让客人睡沙发,这算哪门子的待客之道啊!而且他家的沙发很小,根本睡不下这位个儿高腿长的陆老板。两人都站着原地不动,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相互看着似是无形的对峙,最后,自然还是秦殊败下阵来,他涨红了脸,憋出了一句:“要不……都睡床?”陆追的表情没什么异议,秦殊轻轻松了口气,很快又紧张了起来。两人的关系已足够亲密,但似乎还没到同床共枕的地步,他在衣柜里找出了另一套枕头和被子,将床又重新铺了一遍。他做这些事儿的同时,陆追就坐在他的书桌前,翻看着他刚放在桌上的那本书。陆追直接翻到了书的三分之一部分,正眼目十行地往下看,不像是没读过这本书的样子。那本紫色封皮的书,自然是秦殊前些日子里一直在看的《孽子》,即便这本书被他保存得很好,但书页也被翻得有些柔软泛黄了。陆追垂着眼,正看到书里龙子和阿凤的故事,莲花池的老园丁郭老捧着一本很有些年头的“青春鸟集”,和阿青讲述着那段离奇又残忍的过往,青春鸟们来来去去,最后又都回到了这方久经沧桑的莲花池畔。“哥,你也看过这本书吗?”秦殊在一旁忍不住问道。陆追没挪开目光,只“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以前在英国的时候看过。”秦殊的目光落在了书页上。台北的“莲花池”不过两三百公尺,在白先勇先生的笔下,这是那群苦无依处的青春鸟唯一的疆土与乐园,不被世人所接容的“孽子们”,只能在这狭小的王国中,撕扯着彼此的爱欲与哀恨。很长更长时间以来,秦殊其实都不太懂爱,更不理解男人之间会产生的爱欲,说不清,讲不明,不理解,谈不上。他只知世界虽非凡广阔,但未必包容隐忍这份“出格”的爱欲,浸染其中的人无不感到尖锐和痛苦。像莲花池一样的逼仄的王国,也一定不只有一处,而应星罗密布在一切不为人知的角落。小到一个国家,大到整个世界。秦殊忽然很想问陆追一个问题,于是他也这样问出来了:“哥,英国……也有这样的莲花池吗?”陆追听懂了他在问什么,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随后回答说:“有。”秦殊盘着腿坐在**,听着陆老板娓娓道来他在英国的那些经历。他讲到学校里的LGBTQ社团,以及每年六七月份由他们组织起来的固定游行;讲到伦敦街头那些风格各异的同性恋酒吧,其中的哪几家每周会有西区的歌手舞者驻唱表演;他还讲到了著名的“同性恋之都”布莱顿,某年的夏季假期,他也曾和留学生朋友一起游玩过。陆追在和他说这些事的同时,自己也在不断地回想着过去。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回顾过往的人,如果不是秦殊今天主动问了他,他可能还意识不到,这么多年过去,原来他在自我认同的道路上已经走出了很远。当初那个在学校里被举报是同性恋、后又引起了轩然大波的高中生,他离开家乡时本是心灰意冷的,如今十年过去了,当时满心的忿恨和怨怼竟都全已消散,留下的尽是平静和坦然。陆追并不是话多的性格,谈论起往事来也是尽量言简而意赅,怎么简单就怎么表达,但即便如此,秦殊还是从他的口中,了解到了很多他没经历过的生活、他没看到过的光景。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数以万计的青春鸟们依然在盘旋和徘徊,但七十年代时仅是方寸之地的“莲花池”,如今已然大不一样了。秦殊忽然有些心血**,就在此时此刻,他很想给陆追唱一首歌,也是想唱给自己。或许时间和地点都不对,但没有人会比面前的人更理解他了。“哥,你等我。”他认真地看着陆追。很快,秦殊从隔壁房间里抱来了一把吉他,他对陆追笑了笑,随后坐在了窗台的榻榻米上,低下头开始给吉他调音。陆追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回想起两人在“云顶”的第二次见面,那是在一间包厢里的朋友聚会,秦殊作为姗姗来迟的“不速之客”,周围人非要怂恿他上去唱歌,于是他就站上去了。包厢里的灯实在是昏暗,但男孩儿望过来的目光清晰又坚定。那日台上唱歌的人与面前的人影影叠叠,最终是重合在了一起。秦殊调好了音,拨着吉他弦哼了两句词,陆追立刻就听出了这是什么歌,秦殊继续唱了下去。“让我品尝这滋味纷乱世界的不了解昨天太近,明天太远默默聆听那黑夜晚风吻尽荷花叶任我醉倒在池边”作者有话说:当年看完《孽子》后,感慨于莲花池畔的一群青春鸟,即便只能飞翔在方寸之间的莲花池,也有“任我醉倒在池边”的潇洒恣意。这是我写这章的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