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殊在“云顶”里找了一大圈,也没看到陆老板的身影。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正是年轻人们蜂拥而入“云顶”的高峰期,无论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都是高声谈笑的时髦男女。秦殊一边说着“借过”“谢谢”,一边小心地从他们之间穿过,即便这样,也不可避免地撞到了好几个人。秦殊连忙开口和他们道歉,酒吧里面太吵了,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到。不过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的目光在人群之中急切地梭巡着,几乎每个卡座上的人他都仔细看过了,却始终没看到他想看到的那个人。酒吧一楼面积很大,隔出了好几片不同的区域,最中间的那片区域是乐队表演的舞台,此时正有几个人在往上抬着乐器。舞台上的几人看背影略有些眼熟,应该是秦殊以前见过的,可能是哪个一起参加过音乐节的乐队吧,他也没有多留意,而是继续顺着卡座找人。当秦殊经过吧台附近时,有几束好奇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这些男孩女孩们的言行直率又热烈,甚至还有个很漂亮的姑娘明晃晃地朝他抛了个媚眼:“在找人啊?”秦殊回头看了看,才意识到她是在和自己说话,于是点了点头。“找谁?说出来啊,我们帮你一起找。”“不……不用了,谢谢。”秦殊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转身就走的话,好像又有些没礼貌。看到男孩拘谨无措的模样后,姑娘笑得身子都快立不住了:“别害羞嘛弟弟。”好不容易脱离了“虎口”,秦殊站在了离酒吧后门最近的通道里,左思右想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找到了陆追的微信。他敲下了一行字,犹豫了很短的时间,随即很快就发送了出去:【哥,你在哪里?】DJ换了一首燥热的音乐在放,秦殊的心情说不上是煎熬还是烦躁。他靠在冰冷的工业风水泥墙边,盯着手机屏幕足足看了五分钟,又或者只有五十秒——总之他觉得时间实在是漫长极了,但始终没有任何消息回过来。秦殊捏着手机边缘,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很缓慢地眨了眨眼。他的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遮挡住了,就连手机上自己刚刚发送的那行字,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直到拇指上沾了些滴落的潮湿**,他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流了眼泪。记忆里,他已经许多年没哭过了,上一次流眼泪,还是上中学前的那一年,他的爸妈正式离了婚。有人说过,他看上去像是那种娇气爱哭的男孩,但秦殊知道自己并不是。事实上,这些年来身边人对他的评价,“冷静”、“没什么脾气”要远比“娇气爱哭”多得多。秦殊一时有些无法接受掉了眼泪的自己,在一家人群密集的喧闹酒吧里,眼泪竟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来了,身体变得不像是属于自己。担心被旁边路过的人看到,误以为他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或者失了恋的人,秦殊连忙拿袖子擦去了眼泪,让脸颊恢复了干燥。一时的脆弱稍纵即逝,就像是一场晴天里的太阳雨。在古神话里,将眼泪视作一种神奇的物质,就好比传言中美丽的鲛人能够泣下名贵的珍珠,人们趋之若鹜,不惜被美妙的歌声所迷惑而撞上礁石,船毁人亡。但实际上,眼泪的作用平凡极了,它仅仅代表了人们在某个时刻的无奈、不甘、懦弱亦或是后悔,从这个层面的意义上来讲,实在称不得骄傲。但眼泪也并非是全无作用,当秦殊抹去那微不可查的眼泪之后,心境却再不复方才的着急与惶措,反而变得平和坦然了许多。那种总是认为自己搞砸了一切的心情,不再如影随形地跟随着他、压抑着他、让他无法呼吸。他已和过去的生活做了诀别,旧日的苦闷伴随着眼泪被掩埋在了土壤里,新生而出的是轻盈畅快的呼吸。秦殊心里想着,无论是今天也好,明天也好,他总会见到陆追的。陆哥或许会生他的气,不过这也是正常的,换了他自己估计都会感到生气,但陆哥应当也不会生气太久,秦殊有这份信心。也许他从前的各种犹疑、沮丧和若有若无的回避,也都是因为缺少了这份信心。这一次,他将会努力地说出自己的感受,这些天来他的所思所想,也应当有一个安稳而确定的归宿。这样一想,他其实也应该感激卫蓬林,要不是因为卫蓬林的突然出现,他才得以说出了自己积压已久的真心话。否则,淤伤始终得不到源头上的清理,更不知何时他才能伸出双臂,拥抱自己的快意新生活。品味恼人的酒吧DJ终于获得了休息时间,今晚的第一支乐队上场。由于距离有些遥远,秦殊一开始并没有认出这是哪支乐队,但当第一首歌曲的前奏响起时,他立刻知道了他们是刺猬抱海。刺猬抱海,这支乐队的名字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秦殊都很喜欢他们的歌,甚至私下里,他还托人际通达的毓文转达过对他们的欣赏。乐队圈里的惺惺相惜早已不足为奇,但对当事人来说,这份赏识也实为珍贵。刺猬抱海的主唱后来主动约秦殊见面,想跟他聊聊音乐,看看日后能不能合作,不过当时秦殊正打算退出乐队,队内和公司的糟心事情一堆,这事也就搁置了。再往后,秦殊退队的消息开始在圈子内流转,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原本消息频繁颇为热情的刺猬抱海的主唱,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秦殊本来就是很被动的性格,于是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换做圈子里的其他任何一个音乐人,这种人生急转直下的遭遇,也足够他愤世妒俗一番,出几首扣壶长吟、怀才不遇的音乐作品。但秦殊截然相反,虽然他心里也多有不满、苦闷和郁气,但他退队之后写出来的歌曲,却全然摆脱了原有乐队的束缚,充盈着无法取代的个人风格。清新、轻盈、优美……听众想怎么形容都可以,但只要听过便不会忘记,弥心在怀,始终难以寻觅到替代品。曾经熟悉的刺猬抱海,正在舞台上演唱着他曾经熟悉的乐队曲目。他回想了过去一整年的经历,当时所有的不甘愿和委屈、觉得无论如何都是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此刻再回首去看竟都轻飘飘得不值一提。时间在推着人往前走,停止不前的可以是别人,但不会是他自己。此刻,刺猬抱海的主唱已经唱到了这首歌曲的最后一句:“你对世间万事无不警惕忽略冥冥之中自有道理”秦殊紧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其实在这样喧闹的环境里,这点声音根本不足以引人注意,但他还是清晰地听见了。秦殊迅速低下了头,他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正是前不久一起度假时才存进去的号码。心跳声紧锣密鼓地敲打着他鼓膜,耳朵里再也容不进其他任何声音,秦殊一把推开了不远处的酒吧后门,将刺猬抱海最后的乐音也隔绝在了身后:“陆哥,你在哪儿?我……”他忽然噤了声。秦殊看见,酒吧后巷的昏黄路灯下,站着自己心心念念找寻了一晚上的人。陆追站在不远处的车位,他一手拎着什么像是要关车门,另一只手正拿着手机打电话。手机听筒里传出的声音,氤氲在后巷中的暖黄灯影,那个仿佛从电影里走出来的人……就连树头静悄悄的枝丫,也伴着月光洒下的轻纱在宣告着心动,明晃晃地在秦殊的心头戳开了一个小洞。他听到陆追在说:“我刚在开车,没看到你的消息。”秦殊将手机插进兜里,朝着陆追的方向奔跑而去。冬日里的风很冷,他却跑得很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追赶着他,又像是他打心底里害怕来不及。害怕来不及什么?这一点他以前从未细想过,总是抱着一种“随遇而安”的心态,觉得好像时间拖得久一点,祈祷得更加诚心实意一点,事情就有可能会有一个合理的结局。可他逐渐发现,世间大多的好事,从来不是成就于寂静漫长的等待,而是归功于热烈执着的争取。如果他——陆追听到脚步声后很快转过了身,看到小孩儿正莽莽撞撞地朝他奔了过来。他反应迅速地将手中的袋子扔进了驾驶座,随即伸出了双臂,稳稳地接住了秦殊。秦殊扑向陆追的那一刻不管不顾,一头便扎进了陆追的怀里,他细碎的发梢裹挟着空气里的寒气,尽却扫到了陆追的脖子和下巴上,陆追于是习惯性地将他搂紧了一些。陆追正低下头想问他怎么了,却见秦殊忽而抬起了眼睛,抱着陆追的脖子便吻了上去。这个举动来得属实有些突然。当柔软嘴唇贴上自己的那一刻,陆追明显地感觉到小孩儿有些生疏地僵住了,没了下一步的动作,于是他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秦殊却像是有些不满意了,他执拗地搂抱着陆追的脖子,嘴唇紧紧地贴在陆追的唇上,像是在努力地盖一个章。而他的脸早已变得通红,一半是冻的,一半是羞的。这辈子他从没做过这样明目张胆的事,而且他知道自己的吻技并不很好,可谁又规定只有吻技好的人才能亲吻自己的爱人?陆哥比他自己要高出不少,秦殊保持着踮脚的姿势,没吻一会儿就觉得有些累人,手臂像是在傍着一棵没有支点的树。正当他落下脚跟、准备往后退的时候,陆追的手臂忽而落了下来,结结实实地搂住了他的腰,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也扶在了他的脑后。秦殊有点儿紧张地看着面前的人,两人的距离太近了,不过咫尺,他连陆追眼里的笑意都看得一清二楚,避无可避,于是只好慌忙地低下了眼。他听见陆追又笑了一声,没等他再多余想什么,对方便毫不客气地吻了上来。昨夜里熟悉的回忆卷土又重来,秦殊几乎被攫走了全部的呼吸,耳晕目眩的那几十秒里,陆追的手甚至还在揉捏着他的脖颈。秦殊乱七八糟地想:他简直就像一只被揪住了命脉的猫。一吻毕,陆追堪称爽快地放过了他,手却仍松松懒懒地挂着秦殊的腰上,他勾着嘴角,看着秦殊的眼里带着分明的戏谑,仿佛在说:这样方才能叫做一个吻。秦殊已经不知第多少次被他“取笑”了,该说不说,他已经形成了某些奇异的“抗体”,甚至对此还有些甘之如饴。不过,他此刻有一个更关心的问题,换作以往,他是绝不会主动去问的——“哥,你是不是在生气?”“生气?”陆追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毛,“你看我像是在生气?”虽然这话问得有点儿心虚,但秦殊还是鼓起勇气看向了陆哥,不过他左看右看,面前这人的心情似乎都很愉快,和“生气”二字完全沾不上边。“不生气就好,”秦殊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以为什么?”“以为……以为你再也不想理我了,”秦殊说着说着,心里便觉得有点儿委屈,“我刚才怎么都找不到你,发消息你也没有回复。”陆追又笑了起来,他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手捏着秦殊的下巴,仔细地看了看他的眼睛:“还哭了啊。”“没有!”秦殊瞪圆了眼睛,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否认了,他原本眼睛就有些红了,此刻更红得像只兔子,“我没有哭。”“很明显的。”陆追一点儿也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我真的没有!是……是沙子进了眼睛。”秦殊说完这个理由,自己都觉得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作者有话说:刺猬抱海乐队是我瞎掰的,当然歌词也是瞎掰的~至此一章的“酒吧后巷”,陆哥小殊都算是确认了感情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