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师傅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 他胸部肋骨受伤,还好没有刺破内脏,其他地方只有一些轻微擦伤, 几天就能好。郑桑野在医院守着, 虞乘熬了一夜,郑桑野让他和祝姨回去休息, 准带中午给他们带饭过来。“你是?”林师傅没见过郑桑野, 醒来就看到个陌生人在他床边坐着。“您醒了,我叫郑桑野,是虞乘的男朋友。”他语气坦**,倒是把林师傅惊的好半天没说出话,怎么也没想到虞乘会谈男朋友。林师傅讪笑了声:“你好。”“您好好休息,虞乘他们中午就来。”“嗐, 没事, 昨天刚撞上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 过了会儿就疼得遭不住。”他们聊起昨晚那场事故,林师傅有个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的毛病, 逮着谁都能聊, 也不管别人应的热情还是冷淡, 郑桑野也健谈,聊起来也有话。“我当时送小乘回去的时候就发现那车有问题,但后来忙着其他事儿我就给忘了, 之后那几天小岸说不需要我在家里守着,他有自己的专属司机, 再一个小乘也很少回家, 车我停车库就这么搁着, 前几天我回去检查车库, 正好要办点儿事才又开了出来,白天开着都还好,就是去那段下坡路的时候就出问题了。”林师傅摇了摇头:“也该是我今年会触的霉头,一早心里就记挂的事儿,到了还是忘了。”“唉,就像当年先生和太太,车也是一样的问题,但修了还是出事了,这人的命啊,真是说不清楚,都是注定的。”听他提起虞乘父母,郑桑野便也多嘴问了一问:“虞乘父母也是车祸意外吗?”他从没问过虞乘关于他父母意外的事,有时虞乘晚上也还会因梦见父母惊醒,他舍不得去揭虞乘的伤疤。“是啊,那年虞乘奶奶去世,满三个月的时候要去祭拜一次,小乘那天有事也不在家,小岸代先生主持公司会议也没空,所以也就先生和太太自己去了。”“他们开的是那辆常用的商务车,先生也没叫我送,就他们自己去的。”他叹了叹道,“那辆车之前出现了点儿问题,我原本打算联系4S店了,但有天小岸说要用,我就和他说了一声,让他先用别的车,可他说他到时候开去处理,正好他也顺路,我就没多管了。”都是顺道的事儿,他确实也没太在意。郑桑野却捕捉到其中信息:“您是说,虞岸吗?”“啊,就是小乘的哥哥,虽然是领养的孩子,但是跟亲生的没什么区别,而且小岸也很懂事聪明,帮先生分担了许多。”“那虞先生和虞太太是怎么出的事故?”说起这个林师傅就长吁短叹的:“警方说是疲劳驾驶,回来的路上有一段下坡弯道,那边儿是沿海的尾滩,估计是晚上视线不好,就从车道上直接撞了出去,连人带车都落到了海里,水不算很深,但那种情况下,基本是没得救了。“第二天才从海里捞出来,人都没法看了,小乘不甘心非要去见一面,结果当场就急晕了过去,之后就一连大病,糊涂了好一阵子。”郑桑野听的揪心,他当然明白那种痛楚,虞乘胆子本来就小,父母那样的惨状,恐怕他根本无法接受,所以才会在这样的多重打击下彻底崩溃。“通报的时候,就只说是疲劳驾驶吗?”“嗯。”林师傅点了下头,“像虞先生他们这样的身份,遇到这种事检查过程都要非常仔细的,先生的尸检结果没有酗酒,当时也没有别的车辆和他们同时行驶,除了疲劳驾驶,也找不到其他的原因了。”郑桑野眸心微凛,他看着林师傅:“没有检查车辆吗?”“这个我不太清楚,那辆车前部撞了栏杆,车头几乎都报废了,又在海里泡了近一夜,当时只定性成疲劳驾驶,谁也不会去太关注车的问题。”“而且车除了刹车也没有问题,小岸都去修过了嘛。”那要是……虞岸没修呢?郑桑野心想着,却没问出口。不是他没有气度,也不是他不君子,可他对虞岸的人品实在没有太大的自信。小时候虞岸就很会面上一套背后一套,嘴上哄着人,内里却没入心,他那时候就是觉得和虞岸同病相怜,又因着郑慧,他把虞岸当做兄弟一样待。遇见虞乘的那天他只和虞岸说了这些事情,却没想到虞岸竟然早早就有所准备,否则遇到虞乘那天他是从哪儿来的那根可以引诱不乖的玉米肠,他明知道虞乘是认错了人,也一句都没有解释,故意扮可怜故意欺瞒所有人,他为的都是一已私心,可那个时候的虞岸也不过才十岁。十岁的孩子,有几个能有这样的心机算计,还能滴水不漏地这么骗了所有人十五年,虞正阳夫妇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养错了人。郑桑野能理解他为了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而这样做,但他不能原谅虞岸为了留住虞乘而囚禁虐待虞乘。虞岸对虞乘做的每一件都称得上是违法,就这样一个偏执又疯狂的人,他无法信任他能坚守多少道德底线。其实他也不是怀疑虞岸,就是隐隐有些说不太清楚的感觉罢了,过去了那么多年,又找不到什么证据,而且疲劳驾驶这样的理由,也很有说服力。不过,他也可以查一查。林师傅思虑的浅,他以为郑桑野问的意思是说会不会是车子有问题但他们没有及时发现,而且他也没有怀疑到虞岸头上。这个话题到此结束,郑桑野没有再多问。虞乘和祝姨一起送了饭来,下午的时候林师傅的女儿赶到医院,他们就离开了。两人陪着祝姨好好吃了顿饭,祝姨很是喜欢郑桑野,打心眼里的喜欢,郑桑野忙着收拾厨房的时候,祝姨还拉着虞乘说了很多郑桑野的好话,就是希望他和郑桑野能好好在一起过日子。“我会的,祝姨。”虞乘看了眼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傻乐着说,“我们不、不会再分开了,一定会、好好的。”“那就好,那就好。”祝姨欣慰道,“你妈妈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虞乘拉着她的手,撒娇道:“祝姨,你和赵叔叔在那边、还习惯吗?”祝姨笑了笑:“谈不上什么习不习惯的,那儿是老家,虽然在这边待了几十年,但回去住上几天也就习惯了,只是我们俩就总是惦记着你,你从小就被先生太太精细地养着,我实在怕你自己一个人不习惯,不过还好,我看小野是真疼你,也很会照顾人,我就放心了。”“那你们要搬、搬回来住吗?”“暂时不搬了吧,有人照顾你,你过得也好,那我们就不担心了,你赵叔叔还没法完全下地呢,我也待不了几天,过两天就回去了。”虞乘有些失落地“哦”了声,他还是挺希望祝姨回来的,总觉得有个熟悉的人也有个念想。郑桑野收拾了客房出来给祝姨,祝姨说这儿好像比之前那间别墅还更有家的感觉,虽然只有郑桑野和虞乘两个人在,但起码这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还很有生活气。趁着虞乘陪着祝姨的这几天,郑桑野去查了林师傅说的那家4S店往年维修记录。一般这种记录不是车主本人或事物委托人都无法查看,而且那辆车已经报废了,郑桑野只能找阿淮和拉莫帮忙。……其实郑桑野没有想到虞岸会这么不严谨,他甚至都猜想不出来,虞岸是忘记把车开去检修了,还是故意的。他想如果虞岸是忘记了这回事,林师傅察觉出问题后明明特意提醒过,那虞岸自己开车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发现吗?不可能会没有发现的。那就是另外一种可能,虞岸知道车有问题,他要么也没在意,要么就是知道后故意没去管修。可他既然代替了虞正阳去公司参与会议,那他就知道虞正阳会出行这一趟,他如果没有去检修车子,为什么又不提醒虞正阳一声呢?他如果提醒了虞正阳,车上还有程姝雅,虞正阳不会这样置程姝娴和自己的安危不顾,因为虞乘说过,当时他偷溜出来和自己出去过了十八岁生日,导致父母错过了为他补办生日的机会,而虞正阳他们回程当天,程姝雅还欢欢喜喜地策划为虞乘办一次生日,虽然虞乘再也没等到这个机会。虞正阳一定会非常小心的,如果他早就知道车有问题,一定不会这样冒险,所以虞岸并没有告知虞正阳车有问题。郑桑野第一次踏进虞乘家的公司,没有预约他还见不到虞岸。“你和他说,我是郑桑野。”前台工作人员听他那不善又笃定的语气,只能给文森打了个电话。“嗯,知道了,我通知一下虞总。”虞岸没想到郑桑野会来,但郑桑野来了就一定不会是好事。文森给前台回了电话,前台挂下电话,微笑道:“您好,虞总请您上去。”“谢谢。”虞岸其实挺不乐意在这里面见郑桑野的,就好像会随时被扒开被别人欣赏他的丑陋面一样,让他浑身不舒服,文森抬手示意郑桑野到一旁的沙发就坐:“郑先生,这边请。”听到他的声音,郑桑野倒是一点不陌生,这几年来他往郑慧医院转接电话时,就是他接的。领略到他冷漠的目光,文森回以淡然一笑:“郑先生,咖啡还是水?”“不用了。”文森看了虞岸一眼,得了虞岸指示,才离开办公室带上了门。虞岸从办公椅上起身,缓步走到郑桑野对面坐下。倒是郑桑野先出了声:“那个位置,好坐吗?”极具嘲讽和质问的话语,虞岸心里的隐秘被戳中,却也极能伪装。他面色淡然,从烟盒里抖出根烟咬在嘴角,淡笑了声反问:“你觉得呢?”郑桑野在楼下时,从前台工作人员对文森的态度就不难看出,虞岸在公司里极具威望,坐上电梯时,那些女职员讨论最多的也是虞岸,工作,私生活,个人感情情况,待人处事,好像哪方面随挑一句出来,都是最高称赞。而看起来公司也确实被虞岸管理得不错,公司员工们的工作状态很好,氛围和谐,少见996该有的无神颓废。不可否认,虞岸很有经商头脑,也具备一个领导者的能力。“所以你就是为了想得到这些,才没有告知虞乘父亲,那辆车有问题?”缥缈朦胧的烟雾后,虞岸漆黑的眸从散漫倨傲睥睨,猛然紧缩后涌起了一瞬慌乱,虞岸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还是被郑桑野捕捉到了。虞岸悠然地抖了抖烟灰,笑了声:“什么车有问题,你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个?”“不然你以为我还会和你有什么交集?”虞岸扬起的眉尾都在彰显他的高傲,“郑桑野,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该是你的才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都不会属于你。”耍了手段又如何,虞正阳夫妇十五年都没发现,骗了虞乘又怎样,到底虞乘还是无法完全真的割舍他这个和他一起生活了多年的“哥哥”,正阳集团是他的,虞正阳的股份他和虞乘各占一半,国外的公司全由他经手,只有他愿意,他可以让虞乘失去所有,让虞乘再也无法享受虞家小少爷的奢侈和体面。谁赢了?只有他赢了。郑桑野有时真佩服虞岸这种从小就能淡然扯谎,还能无耻地轻描淡写的本事,心理承受能力非常人所能及。或许他天生就没有良知,只是个善于伪装自己的自私自利,所有和善温柔的深处,是冷血无情。虞乘收下腿,微微向前倾身,以一种绝对的上位者姿态,睥睨时白皙脸上浮着嗤然冷笑:“我本来就不会再和你有交集。”“说实话,郑桑野,以你这种身份,以你如今的背景,你这一辈子都够不到我的世界。”郑桑野在心中又为虞岸的标签添了一条:无底线,无道德,卑劣至极。占有了虞乘给他的人生,获得一切从别人身上抢夺的利益,为自己镶金镀银,没有任何歉疚,不会感到不安,最后还要去鄙夷被他抢夺的人不配与他并立。这也不止,虞正阳待他如亲子,程姝雅从未缺衣少食,怎么养虞乘就怎么养育他,从一开始就给足了他虞家大少爷的身份尊荣。他想虞岸以养子的身份出现在学校时必定会引来各种明里暗里的耻笑,跟随虞正阳出席各种商业酒会也必定会遭受质疑,可虞岸当时是怎么想的呢。他是会觉得虞正阳夫妇给他的一切他都会以自己变得优秀的结果作为报答,还是觉得虞正阳夫妇做的不够,他觉得大概是后者。虞岸就是这样的,有着足够让人艳羡的身份,有广阔的前程,却还是贪心不足。郑桑野发现,原来虞岸比蛇蝎更可怕。虞岸以为郑桑野会愤怒,会和他争执,怒骂他如果不是他抢走了这一切,那今天坐在这里的人,就是他郑桑野而不是他虞岸。但郑桑野一句都没说,就那么平静地注视着他。很显然,郑桑野并不在意这些,他也不想坐到这个位置上,更不想得到他已经拥有的这一切。郑桑野的这份“不屑”,倒显得他的阴暗无所遁形。虞岸表情有一丝龟裂。郑桑野腮帮微紧:“你既然已经处在这个高度了,还不知足,还想要什么?”以虞乘的身体情况,他是没有办法来继承公司的职位的,最终怎么都会落到虞岸的头上,所以虞正阳才会这样尽心尽力的栽培教育。可但凡虞乘有一点私心,程姝雅刻薄那么一些,虞岸也不会有如今的成就。他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个原因,他赫然看向虞岸。虞岸是想要虞乘。不是单纯的想要和虞乘在一起,而是他对虞乘已经产生了病态的占有欲,他不容许虞乘依赖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也不容许虞乘和其他人亲近,包括生他养他的亲生父母,包括虞乘身边的亲人朋友。最好虞乘身边就只有他一个,虞乘的眼睛只能看着他,只能攀附他而活。郑桑野骤然皱紧了眉。虞岸笑:“虞乘啊。”“我陪了他十年,看着他长大,保护他爱护他,他本来就应该是我的。”虞岸捻灭烟蒂,“所以你为什么要出现呢?”他计划的一切都很完美,等给虞乘过完十八岁生日,他就转变对虞乘的相处方式,会让虞乘慢慢感受他不止是想做他的哥哥,还想做他的恋人,而他也会做一个完美男友,他会努力在虞正阳和程姝雅那里得到认可。以程姝雅的宽容,虞正阳的公正,他只需要虞乘点头,只需要时间,那他们就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他们一家人的关系会比以往更亲密。只可惜他的计划没有来得及行使,他只是出国了三个月,就彻底失去了虞乘。而让他最怒不可遏,也最难以接受的是,程姝雅认可接纳了郑桑野,而还从未见过郑桑野的虞正阳,只听程姝雅那样描述几句,又劝解调和后,竟也默认了。他们都看出来虞乘恋爱了,只是谁也不说,虞正阳从一初的冷硬态度,变得随虞乘开心就好。他听到程姝雅和虞正阳商议,等祭祀回来后,就正式和郑桑野见一面,每次虞乘出门去见郑桑野都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他们既然已经成年长大,那关系也不必总是这样遮掩。而且程姝雅还打算,专门为郑桑野建立一支电竞俱乐部,说既然那孩子喜欢打游戏,那他们就尽全力支持。这对程姝雅和虞正阳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反正最终最开心的一定是虞乘。他不明白,他在虞家生活了十年,从小就样样争求做到最好,从不敢出一点差错,可他们都没正式见过郑桑野一面,只听虞乘口中一番夸赞,就对这个人青眼有加。怎么总是比不过郑桑野,怎么每个人都会比喜欢他更喜欢郑桑野,福利院那些人是这样,何玥是这样,那只不知死活的猫是这样,虞正阳夫妇是这样,虞乘也是这样。为什么?郑桑野不知他心中对自己的沉年幽怨,看到他捻灭烟头时那恨意难消的动作,淡漠抬起眼:“因为像你说的那样,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虞乘注定只会属于我。”“你可以不甘,也可以和我公平公正的争取,但你总是喜欢用那些阴毒下作的手段。”“虞乘很难理解你的那些所作所为,因为他就算理个头被人坑骗了,心里也只是在想别人为什么要做出骗人这样的行为,因为他没吃过苦,他不知道金钱对人来说,有时候也是可以完全放弃所有道德底线的,他根本不懂什么是恶,因为没人教过他,他身边的人都在教他善良,宽容,友好。别人用他的缺陷欺负他,他也只会想不明白别人为什么要用这种事情来嘲笑,更不理解这有什么好笑的。”“你和他就像黑与白,周岸,你从骨子里就烂透了。所以你们永远都不可能走到一起,就算你像一个完美的演员一样在他面前表演,他终有一天也会发现你的卑劣,从工作,从待人,从处事,各个方面。”郑桑野从眼底深处透出的轻蔑:“所以虞乘不会喜欢你,更不会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郑桑野叫起他以前的名字时,那语气极为刺耳,虞岸很厌弃以前的名字,在上学时被人戳破他是以前破烂巷里被□□领养过一段时间的丑事后,他极度厌恶。虞岸眉间戾气浮显:“你配?”“呵——”虞岸松开按压着烟蒂的手指,冷嗤道,“你走街串巷给□□收保护费,像个野种一样流里流气整日不归家泡网吧,给不良组织走狗的时候,你又有多干净?”“郑桑野,你也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