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直到谈话结束, 霍乐宁也不知道，为什么湛峥突然就消气了。他本来还是很凶的。很凶的脸，很凶的眼神, 还有很凶的语气。霍乐宁其实有点害怕，一直在忍着。但是毫无预兆的，湛峥就变得不凶了。他看着霍乐宁, 一副拿他毫无办法的样子, 盯着他直勾勾地看了好一会儿，像是要把他掐死，又像想要来亲他。霍乐宁分辨不出。他本来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任务机器人。智商不高，也不会谈恋爱。想到这霍乐宁又有点难过，他吸了吸鼻子, 湛峥就顿住了。“哭什么。”他道。“没哭。”霍乐宁低声道, “你是不是喜欢我，湛峥。”湛峥没说话。霍乐宁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湛峥都跟他表过白了。于是他说:“你不要喜欢我了。”对于这件事, 湛峥只是道:“这你说了不算。”他顿了顿, 又察觉到了霍乐宁的逻辑:“你不喜欢我, 也不让我喜欢你, 但你想留在我身边。”他慢慢地道, “霍乐宁, 你怎么定义我们的关系？”他用了一种很学术的方式提问。霍乐宁想了想, 迟疑地道:“……室友？”湛峥想笑, 没能笑出来。过了片刻，他叹了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霍乐宁。”他认真地道, “总有一天, 我能被你气死。”霍乐宁呆呆的看着他, 并不敢说话。-能把湛上将气死的事还有很多。比如第二天，他拨通了沈呈沈医生的通讯。沈医生前一晚刚参加完湛家的夜宴，湛上将有了对象是好事，但是他竟然得知湛上将这次行动又在滥用抑制剂。沈呈也是有脾气的人。湛峥打了三遍，他接起来，先冷笑了一声。“将军有什么要事呢。”他道。阴阳怪气。湛峥也忍着:“沈呈，我真不是故意的。”“事急从权。”他道。“将军每次都这么说。”沈呈毫不客气。他昨晚给湛峥检查，血液里的信息素滚烫汹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爆发。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想得都发红，“将军也要为整个联盟的人民考虑，边境亚塔人虎视眈眈，联盟内部新旧交替……”湛峥尽量耐心地等他说到结尾，然后道:“我知道。”“所以要请你帮个忙。”他道。沈呈:“配点助兴药？”湛峥:“……”“omega的信息素是最好的易感期紊乱治疗药物。”沈呈道，“将军，这点我跟您强调过很多遍。”“是啊。”湛峥顺着他的话讲，“但是他不愿意。”沈呈:？“为什么？”他皱着眉。他已经做好了劝说霍乐宁的准备。“因为他是个机器人。”湛峥冷静地道。沈呈:“……”沈呈:“…………”等湛峥回过神，对方已经挂断了通讯。*湛峥坐在阳台抽烟。机器人小明坐在他的身边陪他。其实霍乐宁是不是机器人，都不用沈呈做全身检查来验证，湛峥再清楚不过。科技是发达的，但也是有时代局限性的。当今世界的科技水平，还没发展到可以制造出这样以假乱真的机器人的地步。霍乐宁开口的那个刹那，湛峥还恍惚了一瞬。但也就只有一秒。很快他就意识到，问题只可能在霍乐宁身上。他失忆了。可能出现了认知错乱。可能是大脑受到了损伤所以产生了偏执。但是这也意味着另一件事，那就是湛峥以为他喜欢自己，其实不是。只是他的错觉。湛峥抽完了一整支烟。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吧。”“先生。”小明道。他欲言又止，“您最近好像总是跟宁宁吵架。”他说的是有的时候从房间里传来的争执。“没事。”湛峥这么说。其实只是他不断纠正霍乐宁。在对方说每一句他是一个机器人的时候。“你不是。”他对霍乐宁这么说。次数多了，霍乐宁就瞪圆了眼睛。像只炸了毛的猫。脾气再好的人也会生气，霍乐宁脾气很好，对湛峥还有点愧疚，但是湛峥是个坏人。湛峥继续问:“你有证据么？”霍乐宁就不说话。他没有。“我有。”湛峥道。然后，他就开始漫不经心列举种种证据。霍乐宁认定自己是机器人靠的是他的执念，但找寻他作为人的证据很容易。湛峥从这样的重复中找到了一点恶趣味的乐趣。一点，能够暂时冲淡失恋的乐趣。湛峥想，他第一次失恋，居然是在自恋的前提下进行了自我攻略，还成功了。光凭这一点，他就想让霍乐宁赔他一辈子。-他们俩还是去了客厅。最近霍乐宁都在楼上不下来，不过客厅还是挺热闹，来了意料之外的客人。沈呈。沈医生气势汹汹，但还是带上了药箱。机器人小明给他倒了一杯水。他没喝，看着湛峥。“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问。湛峥不会无缘无故说那样的话。“就是那么回事。”湛峥平铺直叙，“他失忆的后遗症应该比较复杂，现在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机器人。”沈呈愣了，他反应过来:“您之前说的那个失忆患者是……”湛峥点了点头。他抬头，霍乐宁的门掀开一条缝。omega躲在门里偷偷看他在不在楼下，如果湛峥不在，他才会出来。对视的那一秒，门被关上了。湛峥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沈呈还在皱着眉思考。过了片刻，他才道：“这种情况，我们好像从来没有遇到过。”“要我去问问专家么？”他问湛峥。他不是专攻脑神经方面的，其实也只是了解皮毛。湛峥把提前调的档推过去。沈呈哑然。过了一会儿，他认命地站起身：“那我先走了，您自己注意身体。”湛峥这回倒是虚心接受。他送沈呈走到门边，沈呈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他道，“将军，既然情况还不明朗，您也不要太跟他较劲，他说什么就先顺着。以免他对后续的治疗产生抵触情绪。”湛峥：“……”这话，说得有点晚。*送走了沈呈，湛峥往客厅走。大约是听到了关门的声音，霍乐宁以为他走了，从楼上跑了下来。看到他，omega紧急刹车，眼神警惕得像是森林里突然看见外来人的小兽。他一步步后退，湛峥不动。等霍乐宁退到楼梯口，转身想往楼上跑，湛峥就提溜住了他的后领子。“吃晚饭。”湛峥说。霍乐宁被他拎兔子似的拎到座位前，抿着唇，冷着一张漂亮脸蛋。还在跟湛峥较劲。他想他明明这么好心，把这件事告诉湛峥，以免他误入歧途，他却不领情，还反过来跟他吵架。湛峥叹了口气。他想，机器人就机器人吧。不喜欢他也没事。来日方长，治病要紧。他道:“机器人也要吃饭。”霍乐宁抬头看他:“我真的是机器人。”他想说医院的报告都是假的，他的记忆也是假的，这些都是主人制造的。但是他不能。湛峥点头:“好。”“我相信。”他道。霍乐宁瞪圆了眼睛。“你不喜欢我也是真的。”湛峥笑了一声，语气里有点无奈。霍乐宁怔住了。他安静地捏紧了筷子。湛峥终于接受事实，他却没什么高兴的感觉。过了片刻，他道:“对不起。”“我骗了你。”声音很轻。“我也要说‘对不起’。”湛峥轻轻道，“这两天跟你对着干。”他们重修于好。对“霍乐宁是机器人以及不喜欢湛峥”这件事达成了短暂的和解。-和解之后，霍乐宁看上去明显开心了不少。湛峥也发现，其实霍乐宁并不想瞒着他。这件事是他的秘密。但是对于瞒着他这件事，霍乐宁真心实意地感到愧疚。而被揭发之后，他反而像是有了一个共同分享秘密的好朋友，对他亲近了不少。湛峥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问霍乐宁：“机器人也需要交朋友么？”霍乐宁想了想：“我要的。”湛峥大概明白了他的逻辑。“所以你是个很特别的机器人。”他道。所以，一切都可以用“特别”来解释。也难怪霍乐宁一直都陷在自己的怪圈里。这样的逻辑根本无懈可击。霍乐宁怯怯地看着他，湛峥揉了揉他的脑袋，决定顺着他的逻辑：“既然是机器人，那就把我给你买的蛋糕吃了。”霍乐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个好贵。”他犹豫着道。湛峥又给他订很大很漂亮的蛋糕，带他出去参加宴会，给他买很多好看的衣服，星币像流水一样花出去。闻星乐私底下都问他最近是不是赚钱了。霍乐宁十分不安。“没关系。”湛峥道，“既然你是机器人，我就要好好对你。”他顿了顿，“每个主人都会对自己的机器人很好，照顾他们是主人们的责任。”时至今日，说这样的话他已经面不改色。霍乐宁听得一愣一愣。他直觉这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听话。”湛峥漫不经心，“不听话就把你丢回厂家回炉重造。”霍乐宁眼神都听直了。“你不会的吧……”他看着湛峥，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你不会的湛峥……”湛峥当初都没把他丢掉，现在怎么可能呢。“那可说不定。”湛峥轻飘飘地道，“毕竟，你只是一个机器人。”霍乐宁：“……”湛峥多日来的憋屈终于消解。他扳回一城：“去，把今天的功课做了，再练半个小时格斗基本功。”他顿了顿，“市面上的机器人都很聪明，而且自觉。”霍乐宁颠颠地就去了。湛峥满意地收回了目光。*两天后，湛峥带着穿戴好的霍乐宁去了医院。整个诺特星系最好的脑科医院。负责给霍乐宁检查的医生是沈呈的老相识，他们签了保密协议，霍乐宁就躺上了检查台。在此之前，湛峥还是用的那套说辞哄霍乐宁。“机器人要听话。”霍乐宁就真的听话了。湛峥从起初的逗着霍乐宁玩，到后来又觉得有些心疼，除了必要时刻，这个理由没再被他拿出来用过。他见霍乐宁看着他，他知道对方害怕。于是，他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别害怕。”他低声道，“勇敢的小机器人，嗯？”“我是勇敢的小机器人。”霍乐宁跟着重复。湛峥笑了：“嗯。”“一会儿就好。”他道，“我在外面等你。”霍乐宁点了点头。他闭上眼睛，被护士们推进去，湛峥和沈呈就走到外面等他。沈呈正要说些什么，湛峥的通讯就响了。他作了个暂停的手势，接起来。“喂。”他道，“严沛。”“哥。”严沛的声音是罕见的严肃，他轻喘着气，像是在奔跑，一边跑，他一边急促地道，“哥你在忙吗？”“你说。”湛峥道。“我找到幸存者了！”严沛压低了声音，“是之前那几起案子的失踪者之一！”湛峥蓦然抬起了眼：“定位发我，我马上过去。”挂了通讯，他顿了顿，看向了一旁的沈呈。沈呈会意：“您去吧，我在这等他，然后会把他送到家。”沈呈湛峥还是信得过的。“多谢。”湛峥轻声道。说罢，他不再犹豫，快步走向了电梯。沈呈收回了目光，专心致志地等着霍乐宁。而一门之隔的检查室内，闻着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听着金属仪器碰撞的声响，omega攥着病号服的手越攥越紧。“叮”的一声，是镊子被放到准备台的声响。随着这一声，他蓦然睁开了眼睛。作者有话要说：这本文里最爱工作的其实应该是严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