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病房的门,男人还是和离开时一样安静地睡着,搭在床沿的手腕上包扎着白色的纱布,每次换药时都能看见那道深刻的印记,那么的深,皮肉绽开,几乎可以看见白色的骨头。可以想象到男人当时的绝望,下了多狠的手,一丝求生的欲望都没有,如果,江舟当时醒来迟一点,那么等待他的将是一具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尸体。陈橘的自杀给江舟沉重的一击,像是一把铁锤,顷刻间敲碎了他所有的傲骨和自尊,那些一直坚持着的信念轰然倒塌,看着躺在病**的男人,江舟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当年父亲也是这样的心境吗?所以选择了用自己的自由来换他和母亲十几年的无忧生活。江舟走到床边,半跪在地上,伸手握住男人温热的手,将掌心贴在脸颊上,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滚落下来,砸在陈橘的掌心里,熟睡中的陈橘睫毛微微颤了颤,但江舟闭着眼睛,兀自的流泪,没有注意到陈橘的变化。惨白安静的病房里只有低低的呜咽声,江舟守在陈橘身边待了一整夜。陈橘感觉自己处在一片混沌中,很多画面在脑海里闪过,脑袋剧烈的疼痛着,前方出现一道白光,在这片白光中,陈橘看见妈妈挽着爸爸的胳膊,笑盈盈地向前走着。“妈妈,爸爸······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陈橘哽咽道,跌跌撞撞朝那道白光跑,忽然脚下一滑,他重重跌倒在地,从地面上伸出无数根细小的藤蔓,绑住他的脚腕手腕,让他无法动弹。白光中的爸爸妈妈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陈橘,脸上挂着温柔沉溺的笑容,泪水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陈橘睁大眼睛,努力想从地上爬起来。“小橘子永远是爸爸妈妈的宝贝,但是爸爸妈妈不可能永远陪着我们的宝贝,就算没有我们,宝贝也要好好活下去,答应爸爸妈妈好吗?”妈妈温柔地看着陈橘,语气轻柔道。陈橘摇头,泪水随着动作洒落在地上,他红着眼睛,喉咙发堵,一句话说不出来。不要,他不要一个人,活着好累,他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宝贝乖,不要任性,”妈妈伸手揉了揉陈橘细软的头发,“带着爸爸妈妈那一份好好活下去,我们爱你。”“不要,我不要……我就要妈妈,我就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陈橘哭得像个丢了玩具的小孩子,张开嘴巴,哇哇的哭着,固执地揪住妈妈的衣角,不肯松手。“好好活下去,小橘子,好好活下去,答应妈妈好吗?”梦到这里便没了,陈橘睁开泪眼婆娑的眼睛,耳边回响着妈妈温柔的声音,脑袋上仿佛还残留着妈妈手指温暖的触感,他蜷缩起身子,抱住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人从门口走到床边,陈橘闭着眼睛,只是哭,没有睁开眼睛看一眼进来的人。那个人就在床边安静地站着,一言不发,让陈橘尽情地哭出来,过了不知道多久,陈橘的哭声渐渐停止下来,那个人走上前,伸手拍了拍陈橘的肩膀,开口道:“陈哥,要不要喝点温水?”听见那个人的声音,陈橘身体僵了僵,从被子里抬起头,站在床边的是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宋远,他的脸色看起来很憔悴,担心地注视着他。陈橘坐起身,点了点头,宋远立刻去倒水,端过来前反复试了试水温,确定温度刚刚好,才递到陈橘的嘴边,低声道:“来,陈哥张口,慢点喝。”陈橘垂着眼眸,盯着递到嘴边的温水,停顿了几秒,嘴巴凑了过去,咕噜咕噜喝光了大半杯水,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滑到身体里,他才感到活着的真切感。刚要抬手,手腕上便传来刺痛感,他低下头,便看见手腕上包扎着的白色绷带,那天夜里的记忆浮现在眼前。他不知怎么的从梦里惊醒,茫然地看着躺在身侧的江舟,感觉一切恍恍惚惚,好似在一场醒不来的梦境里,只要从这场梦里醒来,他就不用这么痛苦了,。这么想着,他掀开被子,赤着脚走向了浴室,温热的水包裹着他的身体,好像小时候妈妈温暖的怀抱,轻轻地将他捧在怀里,唱着摇篮曲,哄他睡觉。耳边似乎响起了那首耳熟的安眠曲:“月儿明,风儿静·······”陈橘靠在冰冷的浴缸沿,拿出刮胡刀片,盯着手腕上的青筋,重重地割了下去。陈橘一直很怕疼,但是今天晚上却一点感觉不到疼,刀片割在手腕上时,他感到堵在胸口的大石头也在被这锋利的刀片割开一般,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涌了进来,他垂着眼眸,看着手腕汩汩流出的鲜血,意识逐渐离去,他好像感到自己从这破败的身体里飞了出来,悬在半空中,打量着这一切。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了一阵轻松,原来死亡没有那么可怕,反而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他不用再那么痛苦的活着。就在意识渐渐往上漂浮时,他听见了一声呼喊,是江舟的声音,他在门外喊自己的名字,然后门被撞得哐哐响,陈橘着急地想要离开这里,却感到一阵无形的力量,一把将他拉回了身体里。关于那天晚上的记忆到了这里就没了,看着白色的病房和身上包扎的纱布,不用想也知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江舟把他救下来了。喝完水,陈橘靠在枕头上,目光清冷地看着窗外的干枯的树,沉默了好一会儿,转头看向宋远,开口道:“宋远,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宋远顿住,盯着陈橘的眼睛里闪过太多情绪,末了,他抓住陈橘的手,重重点了点头,轻声道:“好,我带你离开这里。”“我想把妈妈的骨灰带回去,你能帮我吗?要我做什么都可以。”陈橘轻声道,看向宋远的眼底一片死寂。宋远的胸口一阵痛楚,开口道:“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陈哥,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只要你的一句话就可以。”也许是因为江舟和柳生月订婚了,这一次,陈橘的离开异常的容易,没有一点阻拦,甚至连一个保镖都没有看见。陈橘怀抱着装着妈妈的骨灰,在宋远的搀扶下走出疗养院,上了车子,从车子启动到离开,他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疗养院的门口,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高大身影从阴影处走出来,他挺直脊背,身影像是一棵笔直挺拔的白杨树,他就这样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很久很久,没有挪动一步。火车站,宋远一脸担心地看着陈橘,说:“真的不要我派人送陈哥吗?路途那么远,就算你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但也吃不消啊。”“不用,我想一个人带妈妈回家。”陈橘说,“以前都是妈妈带我走这段路,这次,换我了。”宋远深深看了陈橘一眼,虽然很不放心,但还是决定尊重陈橘。”好吧,那陈哥到位记得给我发个消息,让我知道你好好的。”“嗯,谢谢你,麻烦你帮了我那么多了。”陈橘不好意思道。“哪里的话,这是我想做的,和陈哥没有关系~”宋远说着握拳咳嗽了一下,朝旁边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要是陈哥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回来的时候可以陪我约会一次吗?”陈橘愣了愣,看着宋远,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这时身后的列车员开始喊检票了,他没来得及多想,说:“好,等我忙完回来。”说完,他拖着行李箱走进了人潮拥挤的队伍里,排着队,上了火车。坐在靠窗的位子上,陈橘把行李箱放到桌子底下,然后把装着妈妈骨灰的小包放到膝盖上,双手紧紧地抱着。车子启动,窗外的风景飞掠而过,陈橘想到小时候,每次跟着妈妈去外婆外公家,就喜欢坐在靠窗子的位置上,一直扭着脖子看外面的景色,一棵树,一只鸟,都能让他兴奋的哇哇大叫,高兴地喊妈妈看。而现在,他又踏上这场归途,妈妈变成了小小的一个盒子,躺在他的怀抱里,窗外的景色再怎么新奇好看,也激不起陈橘一丝兴奋。火车不知道开了多久,旁边的位置一直没有人坐,陈橘闭上眼睛,靠在窗户的方向睡了过去。睡意朦胧中,他感到有人走到旁边坐了下来,然后伸手将他拉了过去,脑袋靠在那温暖的肩膀上,陈橘鼻子一阵发酸,舍不得睁开眼睛,好像这样,妈妈就一直待在他的身边,让他不再是一个人。不知道睡了多久,陈橘被叫卖盒饭的声音惊醒,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身上盖着一件毛毯。他心中一惊,慌忙去找妈妈的盒子,刚坐起来,就看见那个盒子安安静静放在旁边的位子上,好像是妈妈坐在那里一般。看着安静地躺在椅子上的小包裹,陈橘不禁红了眼眶,伸手将小包裹重新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