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像历莲娜说的那样,去四处看看美丽的风景,认识两个不错的朋友,就算生命只剩最后几个月,也没关系。他得不到第一种幸福,也想尝试一下第二种。等他死后,就在他喜欢的风景里选一处,将自己安静地埋葬,不会打扰任何人,也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他并没有很多钱,虽然贺峥也没有亏待他,会定期给他打很多钱。但是姜逸已经住进了他的房子,不想再像个废物金丝雀一般什么都要靠他。多亏了爸妈去世之后他在冯家那几个月的生活,不管冯俊后来如何,冯奶奶真的教会了他很多道理。他这些年努力挣钱,或许是想告诉贺峥,他想脱离这种不平等的被施舍的地位,他想告诉他,在他眼中遇事只会依靠旁人的姜家小少爷,其实也可以靠自己努力生活。他想站在平等的位置,平等地追求他。又或者,他也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等他心死了之后,就安安静静拿着自己辛苦攒下那笔存款离开,不会打扰贺峥。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晚,竟然就这样浑浑噩噩在他身边待了五年,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好像才下定决心离开。不过——医生说,他的信息素依赖症好了,是因为那个标记。这是好事。至少不用再因为每次的**期,招致那样无尽而屈辱的痛苦。他受够了。所以即使二次洗标记会让他死在手术台上,也没关系。他竟难得感到欣慰,心中豁然开朗。其实现在这样也不错,至少现在他有了选择。上天多给了他一个选择自由的机会。他应该好好珍惜。他算了算,自己这五年省吃俭用省下一笔钱,除了给自己做手术,还能够他生活一段时间。如果到时候侥幸活了下来,就去外地找份工作,能养活自己就行。如果手术失败了,他大概没有机会去选择更美的地方安葬自己,那也没关系,他会提前跟医院签好协议,送去火化,就是骨灰要是一直放在殡仪馆无人认领,这是件麻烦事。他喜欢热闹,不想那么孤单地被摆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用不上了吗?”路菲看着他将那个身份证递给自己,证件人像上是一个黑发青年的模样。姜逸点点头,“说起来,谢谢你当年愿意帮我这个忙,要不然,我也不能这么轻易找到工作。”路菲哼笑一声,幽绿的眸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他向来行事我行我素,毫无道理,姜逸其实也挺意外,他会答应他的请求,帮他弄一个假身份。姜逸知道这对路菲来说不算什么,但是毕竟是有违他的职业道德,心中还是有些愧疚。“也谢谢你,一直没有告诉他。”路菲伸手将额前的金发扒到脑后,耸了耸肩,随口问:“以后要去哪儿?”姜逸摇摇头,“还不知道,我要做一场手术。”路菲顿了顿,下意识看了他两眼,这才发觉他身上的气息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他又标记了你?”好友的气息他很熟悉,因此路菲眼中不免闪过一抹惊愕。姜逸无所谓地笑笑,“一场意外。”他又说:“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去洗标记,不会给他添麻烦的。”路菲修长的指节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没由来地说一句,“你跟以前真的很不一样。”姜逸微怔,转而有些好奇,“我以前是怎么样的?”他都快想不起来了。路菲沉吟,以前啊。娇气尊贵,喜欢热闹,好像跟谁都人缘好。却是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小少爷,受了委屈只会哭,撒撒娇就会让一大堆人心软。贺峥和路菲家里都是经受严格教育,也或许由于是Alpha,性别差异所致,不太喜欢这种娇气的Omega。可是谁也没想到姜家会经历那一场巨变,他本以为姜逸活不下去,却没想到他那么顽强。后来他不仅学会了自己做饭洗衣,自己找工作养活自己,自己一个人生活,也学会了低三下四求人,学会忍耐。大抵是知道没人会帮他撑腰了,受委屈了也不爱吭声。其实路菲从前最欣赏他的一点,就是他身上有股坚韧劲儿,虽然娇气,却是不屈不挠。就好比追贺峥这件事,虽然他好友的魅力在其中占了不小的一部分,但是贺峥那冷冰冰的木头总是不近人情,都不知道伤了多少人的心。他都记不清看到姜逸多少次在被贺峥伤心之后一脸倔强要强地说以后不会再喜欢他这种话,然后又在贺峥转身之后委屈地偷偷抹眼泪。结果没过几天,这个Omega又像没事儿人一样围在贺峥身边转。路菲还觉得他挺有趣的。但是现在的姜逸却是一脸平和,就连被标记了,也可以无所谓地跟别人说:我会去洗标记。路菲摇摇头,“你来找我,应该还有别的事吧?”对于路菲的敏锐,姜逸毫不意外,他说:“我这次手术,很可能会留在手术台上。”“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希望你,在我死后,能帮忙把我的骨灰洒在一个风景很美的地方。”路菲眸光微闪,手指倏地停下,不自觉抬头看了他一眼。姜逸不好意思道:“我其实很想跟爸妈葬在一起的,但是他们要是看到我这样,应该会觉得很伤心,我不想让他们伤心,所以就骗他们我要去旅游啦。”“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也没有那么多钱去特意为自己买一块墓地。”路菲:“......”他看着姜逸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平和,似乎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可能,坦然去面对,包括死亡。而路菲预感到,这场无声的死亡预谋中,从头到尾没有贺峥的参与。路菲:“好。”姜逸笑了,是一种如释重负后的解脱的心安,嘴角微微扬起,笑容依旧美好,“路菲,谢谢你。”姜逸什么时候离去的路菲并不清楚,他呆坐在椅子上,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手边有一盒香喷喷的糕点,姜逸说这是他自己做的小点心,特意给他带的。姜逸临走前说:“他要结婚了,这种事情,就当做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路菲抬头,看着院中一棵常青树,苍郁的叶间洒下微光,遥不可及。姜逸好像终于放下了执念,终于将那个苦苦追求七年的Alpha丢下了,以生死为界线。他几乎善良到愚蠢,不愿意给那对新人添麻烦,即使他才是受伤最深的那个。他也很残忍,是路菲见过最残忍的人。他连死都不要让贺峥知晓,宁愿自己一个人藏在无人的地方,让贺峥永远都找不到他。*“你来了。”贺放天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被老管家推着出来,坐在花房门口。玻璃上倒映出一抹修长的黑影。贺峥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贺放天挥挥手,让管家下去。管家不太方便地看了贺峥一眼,低叹一声,还是离开了。如果不是贺放天找他,贺峥可以一直不回家,这十多年,都是如此。这次又是几个月不见,贺放天明显衰老了许多,发间又多了几缕银丝。“你看,花房里的芍药开得多美,就像那年我第一次在宴会上见到你爸爸,总是不自觉被他深深吸引。”他微微侧身,不自觉感叹。上次被贺峥弄碎的花房已经被贺放天修好了,里面的各色花依旧开得娇艳,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其中最多、开得最盛的是一株株火红的芍药花。贺峥面无表情,没有一丝动容。贺放天看他没反应,说:“这么多年过去,你还在恨我?”贺放天说的是恨,他多清楚这个儿子对他有着多么深厚的恨意。贺峥轻嗤一声。贺放天对于他的嘲讽并不在意,平静地说:“贺峥,你不明白,爱上一个并不爱你的人,还要被高契合度信息素影响,一次次爱上他,这种痛苦是致命的。”贺峥这次开口了,言语中讥讽更甚,“所以你就标记了他,利用高契合度的标记无法洗去这一条法律规定,强迫让他做你的妻子,一辈子被你困在这里?”“可是我跟他有95%的契合度,”贺放天眼里闪过一抹不甘,“他本就该属于我,而不是那个跟他契合度只有70%的Alpha!”贺峥冷冷道:“契合度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爸爸不喜欢你是因为他分得清契合度影响下的喜欢和真正的感情是不一样的。”贺放天恼怒道:“契合度相融的AO相爱有什么不好?起码如果他不那么固执,我们一辈子都可以很恩爱!”贺峥毫不客气地击穿他一切歪理,“可他不爱你,他活得很痛苦。”贺放天终于忍不住,恨恨地看着他,“所以你就杀了他?!你杀了你爸爸,我的妻子,我这辈子最爱的人!”说起贺峥恨他,倒不如说是这对父子在相互憎恨,彼此仇视中生活了这么多年。贺峥这次没有回答,而是说:“我和诺格纳·费曼要订婚了,希望您到时候出席。”“为了贺家的未来。”他无不讥讽道。贺放天面色铁青,怒道:“你以为你又分得清什么是契合度影响,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吗?”“你和那个Omega,不止90%的契合度吧?”他眼中带着汹涌的恨意,又有些疯狂,“他的痛苦,或许也跟我一样,也跟你爸爸一样,不如你也杀了他,让他早点解脱。”“但是我敢保证,如果他死了,你一定会尝到和我一样的滋味,那种失去一切,痛不欲生的折磨哈哈哈哈哈哈!”他的声音苍老而嘶哑,甚至带着一丝哭腔,话语却如诅咒般刺耳,久久回**在脑海中。贺峥脚步没停,迈步走出了花园。贺嵘站在门口,拦住了他,眼神凶恶,“我倒是小看了你!”“你早就发现了我对不对?你故意让我以为你在意姜逸,实际上就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好跟费曼家族的人搭上关系对不对?”贺峥看着他无能狂怒的模样,觉得可笑,“是又如何?”贺嵘气得咬碎一口银牙,“你就不怕姜逸知道这一切?我已经查清楚了,你这么多年一直冷落他,只有在我回来之后才对他好了一阵,你说他要是知道了就连你对他这些短暂的好都是为了利用,他会不会恨你?”“他如何与我无关,”贺峥不想跟自己这个弟弟胡搅蛮缠,“不想死就让开。”一阵劲风袭来,将贺嵘扫到一旁,眼前没了人拦路,贺峥毫无阻碍地走出门。贺嵘往后趔趄了两步,在他背后破口大骂,“父亲说得对,你就是个冷血怪物!”“贺峥,你杀了爸爸,肆意玩弄他人感情,你这样的人,终有一天会遭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