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医疗室内,只能听见心率仪器发出滴滴的电子音,身形高大的Alpha躺在**,身上布满了各种线路仪器,手背上扎着针,沿着软管给他输送营养液。他的脸色透着病态的苍白,嘴唇紧抿,身形已经瘦到脱相。贺峥缓缓睁开眼,眼底透着几分迟钝的痛楚。他拔掉了身上这些奇怪的软管,缓缓坐起身。医疗室内突然发出急促的警报。不一会儿,诺格纳和路菲出现在他面前。两人看他醒了,却没有想象中那般开心,“你醒了......”贺峥缓缓点了点头,黑沉的眼眸少了几分锐气,眉宇间满是疲态。诺格纳上前,“你身体还很虚弱,先躺着,我来帮你检查——”贺峥淡淡地摇头。他在室内搜寻了一圈,看到东侧的墙面上有一个电子显示屏,红色的数字尾端在跳动,代表着时间在正常运转,只是,前面的日期和他记忆中并不相符。贺峥有些意外,却又了然,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么?路菲看着他,欲言又止,“你......”“我都想起来了。”贺峥撑起身,太久没有活动让他的肢体显得有些僵硬与不协调,但他还是慢吞吞地拿过一旁的外套,艰难地扣上扣子。随后三人皆是沉默。诺格纳说:“抱歉,这是我们能想到的唯一救你的方法。”贺峥说:“我知道,谢谢。”但是对他而言,这样的救治无异于饮鸩止渴。他的视线扫过路菲并不太好的脸色,“这些年,辛苦你们了。”路菲没有回答,只说:“你想去哪儿?”贺峥说:“能带我,去看看他吗?”*墓园很大,埋葬着成百上千曾经鲜活的灵魂。贺峥即使早有准备,在被带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前时,脚步也不由得踉跄了一下。姜逸的坟墓是跟他父母紧挨着的。路菲说:“他的骨灰不在这里,他生前跟我说过,想找一个无人打扰的美的地方,我们把他的骨灰撒向了大海。”贺峥沉默良久,僵硬地点点头。随后,他缓缓跪在了姜逸的墓碑前。诺格纳想说什么,又被路菲给拉住了。路菲带着诺格纳缓缓退出墓园。贺峥静静跪在地上,看着那张黑白的照片,想要去触碰。却又缓缓收回手。他不配。墓碑上写了死者的名字以及生卒日期:姜逸。新历2553年6月12日——2579年12月18日。和他记忆中的一样。不过他醒来时,今天已经是2589年了。已经过去十年了。贺峥是沉默的,一句话也没有说。高大的身躯仿佛被什么压垮,显得有些佝偻单薄,他今年还不到四十岁,按照新世纪人的寿命来说,他还有一百多年的人生要走。可是贺峥丝毫不向往,没有姜逸,那一百多年,应该是一场可怕的噩梦。他一个人熬不过这漫长岁月。直到到傍晚的时候,贺峥才缓缓挪动了下身体,他又走姜逸父母的墓碑前,郑重地给他们磕了几个头,心中默念着无数句抱歉。但是姜逸的父母不会知道,姜逸也不会知道。贺峥走出墓园的时候,看到了贺嵘。以及他身边带着那个孩子。姜无念今年十岁了。他分化成了一只布偶猫Alpha,黑发黑眸,眸中带着幽深的紫色,那张脸和姜逸很像,但是神情却是冷峻的。他的信息素是勿忘我,和他爸爸一样。贺峥在墓园跪了一天,一直都没有任何反应。姜逸的离去,早就把他的一部分也带走了。可是当他看到姜无念,却突然红了眼。那是他和姜逸在这世间唯一遗留下来的,唯一能证明他们有过曾经的证据。虽然,他们这一生,并不曾相爱过。贺嵘哑声说:“哥......”贺峥沉默地点头。看向姜无念,伸手想要揉揉他的脑袋。他的信息素让他愈发想念他的爸爸。但是姜无念避开了。和那个虚幻的世界一样,姜无念从来都不喜欢他。不过贺峥也没有多失望。他早有预料,他这样的人,合该不受人喜欢。贺峥问:“能说话了吗?”贺嵘说:“四年前做了手术,已经完全恢复了。”贺峥以前是见过姜无念的,即使他后来精神状况出了问题,但是也见过这个孩子。姜无念一出生身体就很差,一直被放在贺嵘和路菲那边轮流养着,直到很久,他才能见到这个孩子。见到他的第一眼时,姜无念神情是沉寂而冷淡的,贺峥那时就突然明白了。那些年姜逸看着他冷漠的眼神,心里所感受到的薄凉。姜无念有不喜欢他,甚至恨他的权利,他不怪他。车开回了那栋别墅。姜无念不住这里。贺嵘在车上跟他说了贺家老宅那边还有部分财产交接内容,需要他亲自去看看。贺峥应了。临走的时候,贺峥对姜无念说:“念念,对不起......”姜无念幽幽的黑紫色眼眸转过去,一眨不眨注视着他。贺峥转身了,没有看到。*家依旧是那个模样,陈安会按时请钟点工过来打扫,并且嘱咐不要动里面的任何东西。贺峥站在门口,却仿佛看到了另一番景象。姜逸烤着新鲜出炉的小饼干给念念吃,辅导念念作业,一边支使着他去阳台晾衣服。姜逸问他们晚上想吃什么,贺峥和姜无念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吃鱼。”或许是家里有两只猫猫,贺峥渐渐也能习惯那股鱼腥味,甚至觉得,姜逸无论做什么都很好吃。只要是他做的,他和姜无念从来不挑剔,这是他和念念心照不宣的默契。在那个世界,他和姜逸结婚了,他们很恩爱,孩子很懂事,也长得很可爱。但是贺峥知道,他终究是要回归现实的。阳台上那株勿忘我,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堆枯黄的杂草。甚至院中那株桂花树,也仿佛在苍老了。他其实从来没有养活过任何一株花。那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臆想,以及被人编造的完美世界。其实,真正被抹除记忆的不是姜逸。而是他。那天,他从婚礼现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跋涉到医院。他已经几乎精疲力尽,却仍旧强撑着走进医院。姜逸的身体出现了严重排异反应,医生在最后的抉择下,选择最后一博,给姜逸做手术。可是没有奇迹发生。姜逸的身体状况,能生下念念,已经是拼尽全力。他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他最后一面。姜逸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说话了,他身上都是血,腺体已经严重损坏,他看着贺峥到来,明显感到一丝惊讶。贺峥走上前,不断释放着自己安抚性的信息素,姜逸感受到他精神力的十分虚弱,但他却毫不在意,依旧压榨着最后的信息素。在姜逸的眼中,Alpha给人的印象一直是矜贵优雅,严肃冷酷的,他从来没看到过贺峥这么狼狈的样子。可他没有问贺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轻声说:“没用了......”从前他无数次渴望被安抚,被折磨到想死,Alpha从来都不愿意为他释放一点安抚信息素,而现在,他真的要死了,他却想起来,他也只是一只Omega,渴望被爱.抚,被治愈的Omega。贺峥没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贺峥的手心发汗,甚至有些灰尘,他的手因为过度紧张而显得冰凉,但是姜逸的手却更冷,这让贺峥感到无比心慌。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姜逸倒是显得平淡许多,他问:“你不是去结婚了吗?”贺峥声音发哑,“我......逃婚了。”姜逸反应迟钝,好一会儿才问:“为什么?”贺峥极力遏制住眼泪,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而后贺峥的脸上也染上鲜血,他泣不成声,“我爱上了一个人,我想、想来见他......”“逃婚也要来?”“逃婚也要来。”姜逸带着几分教训的口吻说:“贺峥,你这样......是不对的,诺格纳会很伤心的。”贺峥哽咽地深吸一口气,眼里满是惊慌与无助,“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你别说话了,求你......”姜逸每说一句话,都好像会带走他不少的活力。姜逸看着这样的贺峥,突然笑着问他,“你是不是、因为我要死了,才骗我啊......”贺峥摇摇头,眼泪无声砸在他的手上,鲜血洇染了泪水,顺着手臂滑落。姜逸说:“那、不介意......我试试。”姜逸在贺峥不解的目光中抬手轻轻把他的脑袋往下压,贺峥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为了让他不那么费力,依旧顺势低下头。直到,他和姜逸的额头相贴。一种记忆被迅速抽离的痛苦涌现,而他惊恐地发现,他脑海中关于姜逸的记忆却在眨眼间飞速消失。贺峥知道姜逸在做什么,他在用最后的力气,想让他忘记他!贺峥想要挣扎,但是他无法逃离。姜逸的能力虽然不是攻击性的,但是也很强,可也因此,能力发动时的条件也很严苛。能力的承受者需要对发动者全身心信任,但是要完全交付信任是很难的,至少,承受者肯定是很喜欢他的。但是一旦成功了,即使过程中被清除记忆的一方突然反悔了,主动权也仍旧在发动者一方。姜逸窥探了他的全部记忆,也突然明白了很多事。包括,他发现原来在学生时代,贺峥也并不是像他以为的那么讨厌他,包括他和诺格纳协议假结婚,包括贺峥想要做的那些事,当然也包括,贺峥从来没有害过他的父母,甚至帮他在暗中打压以前欺负过他的那些人。姜逸突然就释怀了。“原来,是这样......”然而,让人意外的是,贺峥并没有像之前贺嵘那样陷入昏迷。S级A即使再虚弱,精神力也不是常人可比拟的。姜逸倒是不意外,他一直都知道,贺峥很强。他看到了贺峥眼里的茫然困惑,看到他像个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他知道,他成功了。可是下一秒,贺峥的眼泪却毫无征兆地落下。他看向姜逸的眼里是更深的痛苦和更深的迷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会有一个虚弱到快死掉的Omega。他不认识他了。但是贺峥心里没来由的,感到尖锐的刺痛。他不想他死去,一点都不想。如果非要形容的话,他觉得他好像对这个素未谋面的Omega一见钟情了。他觉得他们过去应该有很多故事,但是他什么都记不起来,只要一想起他,就会头疼欲裂,可他不甘心。他的脸上淌着泪,难过又茫然地看着姜逸,渴望他给自己一个答案,“你......是谁?”姜逸看着他,却温和地笑了笑,“我很高兴,先生。”刚刚那一次记忆清除,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姜逸眼里的神采开始涣散,声音已经微不可闻。贺峥心里被莫大的恐慌掩盖,或许是因为没有记忆,没有那么多纠葛和犹豫,他紧紧抱住姜逸,嗓音嘶哑,“告诉我,要怎么才能救你......我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姜逸的下巴放在贺峥肩上,声音逐渐消弭在耳畔,贺峥最后听他说:“没有关系,先生,不用记得我......”他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凉,神情却很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