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辞昨晚一夜没睡,到了第二节 课,他实在是撑不住了,黑板上的字在他眼前打着转。他趁着李平书转身写板书的功夫,趴桌上想稍稍眯一会儿,上下眼皮一会面,就睡了过去。他梦见他妈妈在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着急坏了,他问妈妈你怎么了,你别哭呀。梦里的林咏梅流着泪看着他,沉默不语,眼神里满满都是震惊、失望和厌恶。这样的眼神像一把刀子,直挺挺地戳进了路辞心口,他觉得很痛,又说不上来是哪里痛,他向妈妈走近一步,妈妈就后退一步。路辞哽咽着说妈你别这样,你别不理我。“是我没教好你,我该死,我真该死!”林咏梅说着说着,抬起手用力捶在自己身上。路辞感觉整个人都被撕裂了,他哭喊着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林咏梅和没听到似的,只是一个劲儿地捶打自己,路辞恍惚间看见,她手里攥着一个正在反光的东西,竟然是一把刀!·砰——路辞从梦魇中惊醒,双腿无意识地蹬了一下,课桌被他踹得移了位,发出一声巨响。他猛地喘了一口气,看见老师和同学们担忧的目光,才反应过来刚刚是做梦,他这是在学校里。后背贴上了一只温热的手掌,季时风低声问他:“怎么了?”路辞还晃着神,他知道是季时风正在轻拍着他后背安抚他,他太熟悉季时风的手了。季时风的手比他大一圈,手指修长、手背上能看见明显的青色筋络、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虎口的位置有一处厚厚的茧。路辞很喜欢季时风的手,他喜欢季时风牵着他,喜欢季时风揉他的脑袋,喜欢季时风揽着他、抱着他,喜欢每次接吻季时风都会用一只手扣着他的后脑。但此时此刻,路辞却不知道为什么,对季时风的手唯恐避之而不及,仿佛季时风手中正握着一把刀子。他脑海中不断闪回方才噩梦中的那一幕,霎时间一个激灵。恐惧像是电流,一瞬间蹿遍了全身,路辞将椅子往前挪了挪,躲开了季时风的碰触。在他身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僵在了空气中,指尖微微一缩。“路辞,”李平书反常地没有发火,反而关心道,“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路辞摇摇头:“不用了老师。”前桌扭过头,用口型问他:“真没事儿啊?”路辞说:“真没事儿。”前桌把一小罐清凉油放在他桌面上,手指点了点太阳穴,示意他往这位置擦点儿能清醒些。·面对前桌的关心,路辞不知怎么,心里非但没有感动,反而有种隐隐的抗拒。再环顾一圈班级,不少同学都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他们都看我干嘛?我不就是睡个觉吗?用得着可怜我吗?——我以前有钱的时候不也成天上课睡大觉吗,那会儿怎么没见他们这么看着呢?——我求求你们了,你们都别看我了行吗,求求你们都别搭理我,当我不存在行吗?心底的那股抗拒起初只是一簇小火苗,但随着路辞脑海里冒出的种种念头,这股火越烧越大、越烧越旺。前桌还是不放心他,指着清凉油对他说:“你用啊。”——我不用!我他妈就是不想用行吗!能不能闭嘴!路辞心脏怦怦直跳,对上前桌忧虑的眼神,他向下压了压舌根,把莫名的焦躁压制了下去。拧开清凉油盖子,路辞鼻尖凑近,轻轻嗅了嗅。刺激的薄荷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鼻腔,让他的大脑也为之一振,路辞眼睫一颤,突如其来的清明中,他看见他心底烧着的那把火了,火焰里烧着的不是别的,是一个脸孔扭曲的他自己。路辞觉得一阵寒意从后背蔓延开来,他觉得现在这个讨厌所有同学的他不是真的他,但他忍不住,忍不住想吼叫,想让他们都忽略他,想让他们像以前那样,笑话他是睡神小路,开他玩笑说你睡这么多怎么也不见长高呀。李平书见他发呆,忍不住问:“实在不舒服,就请个假回家休息。”陈放实在是见不了路辞这失了魂的样子,举手说:“老师,我申请送他回家。”这马上要期末了,李平书也担心陈放的功课,表情有些为难。“我送吧。”一道低沉的声音从教室最后方响起。“那行,季时风,你送路辞回家休息。”李平书同意了。“不用了,”路辞拿起课本,“老师,我就是昨晚上没睡好,有点困,我站着上课。”说完,他不等李平书回应,抱着课本和笔,垂着头迅速走到教室最后。·路辞罚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每回他挨罚都不老实,就站在季时风后边给季时风捣蛋,时不时就踢踢季时风椅子、揪揪季时风头发,凑到季时风耳朵边吹气。但是这回,他却默默站到了教室另一角,和季时风离得很远。季时风看着路辞站到另一头,眉心一皱,旋即也站起身:“老师,我也犯困,我也站着上课。”他拿着课本,大步走向了路辞,在路辞身旁站定。路辞始终垂着头,鼻尖捕捉到季时风身上熟悉的肥皂水味道,身侧就是他下意识想依靠的人,但他却犹豫害怕了起来。“三十八页。”季时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路辞以为季时风在提醒他现在正在讲的内容在课本三十八页,他翻到这一页,愣住了。三十八页的最上面有一段对话,是他曾经看了一部狗血肥皂剧之后,上课时候开小差,写给季时风的。他问季时风:“季时风,要是哪天我伤心欲绝了,离开你了,你怎么办啊?”季时风在下面答复了他两个字:“找你。”路辞鼻头一酸,险些掉下眼泪。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