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宜之停好了车,带着漆月往里走。对漆月介绍:“秦老现在的工作室,就在他最得意的作品里。”秦老的私人秘书迎上来:“喻总,秦老在忙,可能要麻烦二位等等了。”喻宜之明白秦老的时间从不固定,一切约定都要为他的灵感让步,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淡定点头:“好的。”“吃早饭了么?”“没有,早听说秦老这儿的餐点是一绝。”秘书笑道:“秦老总是让客人等,总不能亏待了客人,先跟我进来吃早饭吧。”她带着两人进去。月亮房子的内饰,也与外部一样后现代而瑰丽。漆月不懂建筑设计,却也觉得这些是好的、美的,与她现在所住的旧筒子楼形成了鲜明对比。一身精致套装的喻宜之走在里面很相衬,她却显得格格不入。喻宜之凑近她耳边:“你不自在什么?”“我k,谁不自在了?”“对,没什么可不自在的,是你去吃早饭又不是早饭吃你。”喻宜之瞟了她眼:“现在没谁吃得了你了,我也吃不了你。”漆月:……她一路对喻宜之横眉冷眼,倒真忘了不自在这回事。早餐上来,很地道的包子腐乳小米粥。秘书道一声“请慢用”后就先离开了。漆月抢过喻宜之面前的包子,喻宜之看着她。“看什么?有意见?”说完又把小米粥推到喻宜之面前:“我不喜欢吃,给你。”包子和小米粥,一个伤胃,一个养胃。喻宜之揽过碗,低头弯了弯眉眼。吃完早饭两人继续等,漆月悄悄观察喻宜之。也许是化了妆的缘故,比起昨晚胃疼的惨状,现在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她在工作,笔记本电脑放在膝上,微低着头,墨黑长发垂肩,几缕碎发掉在形状好看的锁骨上,窗外透进的阳光,被这窗子过滤得仿若月光,在她身上**漾开薄薄的一层。喻宜之忽然问:“我脸上沾东西了?”漆月收回眼神:“没。”她摸出手机:“喻宜之,这儿没信号。”“嗯,秦老不喜欢外界的碎片信息干扰。”漆月嘁一声。懒洋洋摊在椅子上,喻宜之工作,她无事可做。喻宜之合上电脑:“来玩么?”漆月一愣:“玩什么?”喻宜之想了想:“石头剪刀布。”漆月:“石头剪刀——布!石头剪刀——布!”两局都是她赢了。喻宜之淡淡说:“就这样玩不无聊么?要不要赌点什么?”“赌什么?”她挑眉:“输了的话,在你脸上画乌龟?”“我要见秦老,怎么能乱画。”“那赌什么?”“就赌输了的人,答应赢了的人一件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让我答应帮你做老城区改造。”喻宜之顿了顿:“你觉得,我想说的是这件事?”漆月慵懒而不屑的扬手:“无论你想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赢。”“毕竟你做过那么败人品的事,连老天都不会帮你。”她们等了很久,也玩了很多局。真被漆月说准了,秦老秘书走进来的时候,她遥遥领先,喻宜之断无翻盘的可能。“喻总,抱歉,秦老还在工作,可能要麻烦二位等久一点。”“没关系,秦老的灵感是大事。”秘书走出去后,漆月嗤一声:“这老头儿好大的架子。”喻宜之:“你看看这样的房子,就知道这种等级艺术家的灵感,简直是人类的瑰宝。”漆月不满的哼哼。石头剪刀布没有玩下去的必要了,喻宜之问:“要看电影吗?”“不是没网?”“我电脑里有部下载好的。”她打开屏幕,漆月凑近,肩膀一僵。那是一部超级英雄电影,上映时间是七年前。主角可以随意放大缩小,是她们之前看那一部时空穿梭者的衍生片。电影上映时她们还好着。“要一起去看吗?”“好啊。”忘了是谁提出的建议。但那段时间喻宜之工作依旧很忙,电影上映的两周里,连吃饭时握着筷子都能睡着。电影上映的最后一天,漆月给喻宜之发微信:【最后的机会咯。】【(以死谢罪】【不用死,给我亲一下(捏】【电影怎么办(小可怜】【想看总有办法的(猪头】她到底是心疼喻宜之。只是没想到,两人再没有了一起看这部电影的机会。之后她们以摧枯拉朽之势分开,喻宜之远赴英国。时间是治愈伤口的良药。后来漆月重新开始谈恋爱,和没认识喻宜之以前一样,女孩是妖娆的妩媚的,每一段不超过两周。有时那些女孩会缠着漆月去电影院看电影。漆月抽着烟,脸那么美,眼底却带着凉薄的狠戾:“好啊。”只是当那些女孩提出看超级英雄电影时,漆月会沉默一瞬,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换一部吧。”“不喜欢超级英雄?”“嗯。”其实不是不喜欢超级英雄。只是伴随一个人的离开,连一个系列的电影都变成一道疤,盘亘在她心脏之上。这样的疤还有很多,一起逛过的步行街,一起吃过的快餐店,一起买过睡衣的牌子,这城市对漆月来说不停的缩小再缩小,有了很多不能踏足的禁区。漆月回忆着那些往事想:妈的,她还以为自己调整了半年以后,那七年过的不错呢。此时,电脑放在喻宜之的膝盖上,屏幕迁就的侧往漆月方向。电影里的男主说着嘴贱的台词。漆月盯着电脑屏幕留给喻宜之小半张侧脸,喻宜之就望着她侧脸的线条。漆月并非没察觉到那样的视线:“喻宜之。”“嗯?”“你电脑里怎么会有这部电影?”喻宜之的电脑是最新款,就算她当年下载了这部电影想和漆月一起看,这么多年,她也换了不知多少电脑了。喻宜之说:“每次清理旧电脑的文件时,总没舍得删。”漆月望着屏幕,缓缓吐出一口气。喻宜之轻声问:“你刚才石头剪刀布赢我了,想让我答应什么?”漆月:“先欠着吧。”面对喻宜之,她从来不占上风。赢了游戏又怎么样。她输的是长长一段人生。喻宜之没再说什么,电影结束跑片尾字幕的时候,合上电脑问:“来聊天吗?”漆月吊起嘴角:“喻总,你都不用工作的吗?”以前喻宜之工作太忙,漆月总喜欢缠着她:看电影吗?聊天吗?喻宜之总说:“等我忙完以后好吗?”然而这时,七年以后的喻宜之,把电脑放在一边,柔和的看着她:“工作大概没有忙完的时候。”漆月撇开眼:“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太晚了吗?”喻宜之不接茬,只问:“没什么想跟我聊的?”“这几年谈过么?”“没有。”“没谈过?那有没有人追过你?”“有一个。”“只有一个?男的女的?”“女的。”“哦。”“你呢?”“我?”漆月很夸张的笑一声:“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当然谈过,难道还指望我等你么?”一直以来,「谈恋爱」和「喜欢」这两件事好像被漆月分的很开。“没指望。”喻宜之抿了抿唇:“谈过几个?”“数不清了。”“那,其中有念念不忘的么?”“有啊,有个姐姐身材好到爆,你知道胸是E的感觉吗?”她狡黠笑笑,盯一眼喻宜之胸前。就喻宜之那身材,往好听了说是模特身材,往不好听了说就是一张平板。喻宜之的表情意外严肃,雅致的耳钉在脸庞边闪耀。“那怎么分了?”“这就跟你走在花园里一样,采一朵,觉得好看,但架不住前面还有其他花更香啊。”喻宜之靠住椅背:“你以前也这么看过我吗?花园里的一朵花?”漆月嗤一声:“别高看自己了,就你那身材,撑死了是根狗尾巴草。”这时秦老的秘书终于再度出现:“实在抱歉喻总,秦老还需要继续工作,耽误你这么久他也很不好意思,为了不让你白跑一趟,秦老邀你今晚一同去参加一个晚宴,你们在晚宴上聊好么?”喻宜之看看漆月:“我要带一个朋友。”“当然没问题。”“好的,那麻烦答复秦老,我跟他晚宴上见。”“太好了,你们有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喻宜之站起来叫漆月:“走吧,我们去租礼服。”*因为这场晚宴邀约来的突然,喻宜之没准备礼服。走出月亮一样的建筑后她拿手机搜了下,离得不远就有一家礼服租赁店。她带漆月打车过去。迎上来的店员一口地道英伦腔,跟喻宜之的发音很接近。漆月双手插在卫衣兜里,瞟一眼旁边。这家店租礼服也租婚纱,一排排洁白的衣裙挂在那里。喻宜之:“怎么了?”漆月收回眼神:“没什么。”*K市夏天来得很早,每年四五月就开始挂蚊帐。这种需要细心的活一般是喻宜之来做,漆月在一旁捣乱呵她痒,喻宜之“啊”一声,一个重心不稳,扯着蚊帐一屁股坐到**。蚊帐搭在喻宜之柔顺的黑发上,漆月笑了半天。喻宜之直瞪她。“别生气嘛。”漆月还在笑:“你小时候有没有玩过那种,把床单披身上扮仙女的游戏?”在她们这片旧筒子楼,家家户户都还挂这种极老式的蚊帐,柔软一层粗纱上一个个细密小洞,往身上一披,就像奇幻剧里会法术的女主角。“喻宜之我教你发射法术,biubiu~”喻宜之把蚊帐往她头上一掀:“你自己发射吧。”“好啊。”漆月对喻宜之biubiu两声:“你没躲就中了我的咒,要喜欢我一辈子。”喻宜之真没躲,定定看了漆月一眼,伸手理了理她头上的蚊帐。“像个新娘子。”喻宜之说。漆月脸红了一下。刚才蚊帐披到喻宜之头上时,她脑子里冒出的也是同一个想法——“像个新娘子”,所以才会乱开玩笑打岔。她把蚊帐扯下来,自己爬起来挂蚊帐。喻宜之盘腿坐在那张旧木板**,脚趾轻蹭她脚踝:“我们永远不会结婚对吗?”漆月心里有点堵。别说结婚,她和喻宜之的关系从来都在暗影之中,没见过光,往后大抵也是这样。她挂好蚊帐坐下,刮一下喻宜之鼻子:“是不会结婚,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哪怕只有我们两个自己知道。”喻宜之带着怅然笑了一下。*现在想来,漆月真觉得喻宜之的演技是很好很好的。当时那个笑容,真让漆月觉得她对这段关系是充满遗憾的、想要更多的。七月即将迎来她们在一起的纪念日。漆月偷偷淘宝了一顶头纱,不贵,一百来块,再贵的话她怕喻宜之骂她浪费钱。不过她觉得没关系,反正喻宜之就连顶着蚊帐都那么好看。那时距纪念日还有一个多月,她把头纱藏进了衣柜最深处。只不过还没等到纪念日,喻宜之就走了。漆月以为自己忘了那头纱,任它在衣柜深处腐朽发霉,可是七年后得知喻宜之回了K市的第一个晚上,她就把头纱翻了出来。找的一点不费劲,连位置都记的清清楚楚。她冷眼看着那头纱生出了一块一块黄色的霉斑,难看得要命,被她狠狠扔进垃圾桶。那头纱其实从来衬不上喻宜之。这会儿喻宜之试穿着一件香槟金的礼服,整个人美得闪闪发光。她拿一身耀黑丝缎礼服,对漆月:“去试试。”“我?”漆月嗤一声:“要穿这种衣服的话,我宁愿不去。”“你要去。”喻宜之款步走到她身边,对她咬耳朵:“以前追过我的人应该也会去,你不想去看看吗?”漆月一怔。被喻宜之把礼服塞她手里推进了试衣间。漆月从没穿过这种礼服。细吊带,鱼尾裙摆,胸前有胸垫,需要把内衣完全脱掉。漆月不习惯,觉得胸前空****的很没安全感。喻宜之在外面敲门:“出来看看。”“不要吧……怪怪的。”“那我进来了。”“别别。”漆月走出去,手和脚都有些没处放。喻宜之拉着她站上一个小小圆形试衣台。“很好看。”在后面扶着她腰,那姿势说礼貌也礼貌,说暧昧也暧昧。漆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最后化为压低声音的一句:“喻宜之,你总想把我变成一个不像我的人。”从前的耳环也是,现在的礼服也是。喻宜之沉默了一下。“那脱了吧。”她轻描淡写的说。漆月默默换回自己的衣服,衣服上的温度犹在。喻宜之改了点妆又做了头发,带她打车去赴晚宴。在宴会厅门口遇见秦老,由秘书扶着,看着漆月笑问:“这只小豹子是谁?”漆月双手插在卫衣兜里斜眼:“老头儿,别跟我套近乎。”助理刚要说话,秦老摆摆手,笑眯眯的:“年纪不大,脾气不小。”喻宜之:“她叫漆月。”秦老点头:“像夏天一样,好名字。”又对喻宜之道:“进去吧,我打完一圈招呼,就来跟你聊。”他由秘书扶着先进去了。漆月在门口摸出烟盒磕出一支烟,瞥一眼喻宜之:“你进去吧。”“你呢?”漆月晃晃自己卫衣:“我这样?进去?”这时侍应生大概看她们停留太久,上前来迎接喻宜之:“女士,这边请。”喻宜之微微颔首,伸手,挽住漆月胳膊。夜幕降临,月光洒在她香槟金的礼服上灼灼其华。她告诉侍应生:“这是我女伴。”漆月愣住。她被喻宜之挽着往里走,嘴里还含着一支没点燃的烟。喻宜之凑近她耳边:“你不知道我曾经多想,这样正大光明挽着你走在月光下、走在日光下。”“今天,也算圆一场旧梦吧。”*进了宴会厅,漆月环视人群一圈。喻宜之再次凑到她耳边:“别看了,追过我的人还没来。”“谁他妈看这个了。”喻宜之笑而不语。秦老完成一圈应酬,向喻宜之这边走来。她和秦老谈话时,漆月坐在一边玩头发。忽然秦老皱眉:“这钢琴弹的什么屁玩意儿,妈蛋!”漆月挑眉:“嘿,老头儿,你怎么说脏话呢?”“你们年轻人说得,我们老人就说不得?”他转向喻宜之:“喻总,我记得小艾总说过你会弹钢琴。”“你去,把现在弹琴的那个秃头赶下来。”喻宜之:“秦老,我出场费很贵的。”秦老大笑:“你实在是个很会谈生意的人,知道我忍不了有人污染我耳朵。你去,弹好了我就让你们用我的建筑概念。”喻宜之步子轻灵,似要踏碎一地月光。她走上中央舞台,对弹奏者耳语几句,那人笑着让座,很愿意有美女分享琴技。喻宜之抚裙,端坐,两只纤细修长的手半悬在琴键之上。她还没弹,已经有无数人的目光朝这边看过来。喻宜之实在太符合所有人对东方美人的想象,神秘,美丽,清冷。一头柔顺浓密的黑发垂在肩头,似在依依诉说着她背后千年古文明的底蕴。等音符鸣奏,现场安静了下来。没人想到一个文弱清雅的女人,弹起琴来是这样雷霆万钧的气势,她弹那首有名的鸣奏曲,似有军队在冲锋、在作战、在咆哮。第一小节结束,节奏慢下来。她身体放松,肩膀轻轻起伏,似有月光在指尖流淌,柔化了天地万物。刚与柔的两极,就这样被喻宜之瞬间完美切换。漆月有时的确觉得喻宜之是个矛盾体。一边清雅的追逐月光,一边庸俗的迷恋权势。一边刚强得无坚不摧,一边温柔得迷醉一切。一边让你觉得永远不远,一边又能立马拍拍屁股走掉。她着过这女人的道,七年过去还胆战心惊。她看着喻宜之那完美的发型,精致的妆容,昂贵的礼服、耳钉和钻表。曾经困在喻家琴房里弹琴抚慰她的女孩,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她变得强大,能把漆月想象中的月亮房子变为现实。可她已经走得太远太远了,回头挽住漆月的胳膊,漆月都觉得轻飘飘的不真实。秦老用拐杖头捅捅漆月的卫衣袖肘:“小豹子,你觉得她弹得怎么样?”漆月啧一声:“考我是吧?你怎么不先说你觉得她弹得怎么样?”秦老一笑:“尚可。”他指指心脏:“她这里藏着一个人,所以琴声有感情。可她又常常认不清自己的心意,所以琴声中有迷惘。”这时一阵英语的低骂声传来,漆月和秦老循声望去。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在骂一个黑发亚裔女孩,女孩刚把一杯香槟洒在她身上,正在不住道歉。漆月的工作是管理酒楼,处理起这种事有经验,马上过去找服务生,用最简单的英语说了情况,服务生马上过去处理,女人骂骂咧咧走了。漆月递给女孩一张纸巾:“中国人?”女孩按住眼睛:“对。”“那女的是你老板?”“嗯。”漆月嗤一声:“炒了她。”刚才骂人的那些词汇,粗俗到漆月都能听懂。女孩摇头:“不敢,好不容易在伦敦买房,每个月还要转钱回国给我妈,我外婆等着治病。”她红着眼抬头冲漆月笑笑:“今天谢谢你了。”漆月一愣。那张脸太熟悉了,可她与这女孩分明是初见。想起来了——这女孩像十九岁刚入职场的喻宜之。一样美丽,疲累,眼底藏着才华,脸上却是对生活的无奈。漆月以二十六岁的年纪重新审视十九岁的喻宜之,觉得触目惊心。喻宜之就是因为看不到生活的出口,才一走了之的么?漆月准备走回秦老那桌的时候,一个西班牙女人叫住了她。漆月根本没听懂,要不是西语这么有特色,她甚至分不清这是什么语言。她直接用中文说:“我不会讲西语。”“可我会中文。”那女人有双美丽的棕色眼睛:“我看到你和宜之一起进来的。”漆月反应过来:我k,这就是以前追过喻宜之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