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月倒不曾想,追过喻宜之的是个外国人。“你们是……”“大学同学。”看来,是喻宜之读卡迪夫大学期间发生的事了。女人的中文不错,不知是不是喻宜之教的。现在想来喻宜之二外学的就是西班牙语,不知大学那几年是否有长足进步。女人的棕色眼睛和柔顺长发,让她看上去又飒又优雅,她在悄悄打量漆月,被漆月发现后,她笑了。“抱歉,我追过宜之,但没成功,事实上我没想过她会谈恋爱,所以对你很好奇。”“我可没跟她谈。”漆月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觉得她不会恋爱?”“我以为,她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不过,”女人又笑笑:“我也没有真的了解过宜之,就好像大学毕业后,明明有那么多伦敦的建筑公司伸出橄榄枝,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执意要回中国。”女人问漆月:“你和宜之,到底是什么关系?”在这种场合说“仇人”实在太中二,漆月:“潜在的商务伙伴吧。”“只是这样?”女人又打量漆月一番:“我不太相信。”“为什么?”“她看你的时候,眼睛会笑。”漆月一愣。突然想起,以前喻宜之解释为什么不吃她那些前女友的醋——“因为你看她们的时候,眼睛从来不笑”。她的确能想起来喻宜之眼睛在笑的样子。一双如湖泊般清澈的眸子弯起来,眼下出现两道浅浅可爱的褶。可是。“喻宜之是一个演技很好的人。”女人想了想:“我倒觉得她表里如一,过分的冷静理智。”“你们为什么没成?”“我追她三年,她从未松口,大学毕业后,她选择回中国,而我留在伦敦,没办法继续。”“嗯,距离太远。”女人却摇头:“事实上,我想过跟她一起到中国,距离不是问题。”“最后让我放弃的是,我觉得她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她的世界里只有她的目标,任何人、任何感情,好像都会变成她的累赘。”女人看着漆月:“所以我对你好奇,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她改变。”漆月挑起唇角:“别高看我,我可不行。”“是吗?”女人又望向舞台上弹奏钢琴的喻宜之,一套香槟金礼服吸引着所有灯光,在她身上流光溢彩,而她的肩胛骨实在漂亮,从小露背的礼服透出,像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我有时候觉得宜之像一只鸟。”女人说:“她心里想要的是一片蓝天,打开笼子她就能飞得很高很远,不会被任何人牵绊。”这时,喻宜之一曲终了,看到漆月站在这边,向这方向走来。女人匆匆退回阴影中:“我要走了。”“不打个招呼?”女人笑笑,转身,姿态像匆忙的逃离。想来女人毕业后留在伦敦的建筑圈子工作,来今天的晚宴后听闻喻宜之也在,只想远远看一眼,不想对谈。喻宜之走过来:“你们见过了?”“喻宜之你说你多招人烦?以前喜欢你的人,现在连招呼都不想跟你打。”其实漆月不是不能理解——喻宜之这样的人,像陷阱,一旦出现,总让人忍不住去关注她、琢磨她,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一颗心又已搭进去。或许她也该像外国女人一样,一个字都不要跟喻宜之多讲,直接远远逃开。可喻宜之看向她的眼神,真的像那女人说的一样,在笑。问她:”我弹得好么?“”好个屁,难听死了。”喻宜之居然点头:“其实我也觉得今天弹得一般,你知不知道在我心里,哪次弹的最好?”“老子上哪知道去,还不是那些我名字都叫不出的破比赛呗。”喻宜之摇头。“是我高中给你打电话的那一次,你带着奶奶在公园划船,我问你考试及格了想要什么奖励。”回忆一瞬席卷而来,像托起船桨的河般湮没漆月的头顶。当时喻宜之的琴声,温柔如白昼月光。那让她几乎笃信,喻宜之清冷的表象下,藏着一颗温柔的心。现在呢?她还有这样的信心吗?这时,一个穿西装的金发男人走近:“抱歉,打扰一下。”他笑看着喻宜之:“美丽的小姐,能请你跳支舞么?”漆月这才注意到,在她恍神期间,跳舞时间到了,舞池里全是人了,一对一对,衣香鬓影。过来邀舞的男人,笔挺墨黑西装跟喻宜之的浅金晚礼服很搭调,漆月双手插进卫衣兜想退到一边,喻宜之却挽上她手臂:“我跟我女伴一起来的。”“她不同意。”这句简单英文漆月还是能听懂:“我k,我什么时候不同意?”男人走开后,喻宜之瞥漆月:“因为你是我女伴,你才该对我邀舞啊。”“邀个屁。”“那……”喻宜之退开一步,对她伸出一只纤长白皙的手,微微躬身:“美丽的小姐,能请你跳支舞么?”漆月和她的旧卫衣愣在原地。喻宜之轻轻一扯,她往喻宜之怀里一跌,喻宜之顺势搂住她腰,带着她一旋,两人就进了舞池。“喂喻宜之。”漆月慌了:“老子不会跳这么装叉的舞!”“很简单的,跟着我就好。”哪里简单了,漆月虽然喜欢跳舞,但都是女团那种很有爆发力的舞,这么柔和的韵律她真不行啊!踩了喻宜之好几脚。喻宜之微微皱眉:“故意的?”但并没有放开她。舞池灯光河很暗,唯一的几束追光摇曳着聚焦在人脸上,喻宜之美得如她额角纹身,似一轮明月,而她双眸里藏满星河。漆月不明白那外国女人为什么说喻宜之表里如一,而她是真的觉得喻宜之演技很好。很多时候她都恍然觉得,喻宜之是真的有点爱她。“喻宜之你给老子放开,别人都在看我们。”所有人都穿着晚礼服,只有喻宜子怀里搂着个卫衣牛仔裤的小痞子。“他们看我们,大概是觉得……”喻宜之偏了一下头:“你好看?”很认真的神色。漆月面对着别人挺会撩,但从以前她就知道,她他妈根本撩不过喻宜之。“可不可以至少就这一次。”喻宜之说:“别管那么多,和我一起享受在人群面前拥抱牵手。”喻宜之的手指很凉,可手心藏着暖意。眼下有浅浅的两道褶,那是喻宜之看着她眼睛在笑。漆月抿了下唇:“如果今天我听你的换了那件黑色晚礼服,会不会更好?”喻宜之摇头,钻石耳钉随着她发丝的轻扬而闪耀:“做你自己就好,我给你兜底。”就像这场舞,无论她怎么踩脚、错拍,喻宜之都很从容的带着她,一曲终了,鞠躬退场,迎来周围人的掌声,投向漆月卫衣牛仔裤的眼神也是善意的。喻宜之以前不这样。*四五月的天气越来越热,大一下学期的喻宜之也越来越忙。和上一家公司的猥琐总监闹掰后,喻宜之换了家公司实习,她能力强,又有了一定工作经验,所以爬得很快。那段时间漆月觉得有点寂寞,虽然她也忙,但喻宜之更夸张,甚至两人连亲密缠绵都好久没有过了。有天晚上,难得她俩回家都早。喻宜之在桌前做了会儿ppt,回头叫漆月:“去洗澡。”等喻宜之洗完澡进屋的时候,漆月光溜溜缩在被子里,像只等待被吃的小羔羊。喻宜之拖她手:“你先起来。”她缠上穿睡衣的喻宜之。喻宜之笑着轻推她:“等一下。”又拿过一身自己的职业套装:“先把这换上。”漆月一双猫儿眼眯起来:“喻总今晚兴致很高啊,还玩cos。”那时的“喻总”还只是一声玩笑。漆月穿上以后,喻宜之把她带到镜子前:“很合适。”“是吗?”漆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可我觉得你穿好看,我穿怪怪的。”也许是她的红发,也许是她浑不吝的表情,总之格格不入。喻宜之在她背后,从她耳朵后面开始吻,一路吻下去。漆月想躲,喻宜之不让,箍着她让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职业装发生的某些**变化,让那一幕实在过分旖旎。一字裙实在质量不好,“嘶啦”一声裂了。漆月嗤的笑出来。喻宜之索性不管了。“你穿真的很合适。”她吻漆月耳垂,缚住她手。漆月软软向后靠在喻宜之怀里:“是吗?”“去上班怎么样?”吻从耳后过渡到脸。“什么?”漆月头是晕乎乎的:“怎么又提这个?”“不要再继续做那么危险的工作了,去上班吧。”喻宜之让她把脸转过来,吻她,把她舌头含在嘴里说:“我帮你找了家公司,当前台,不难。”漆月开始打喻宜之的手:“停,我他妈叫你停。”后来难得的一场欢爱不欢而散。漆月换回睡衣气呼呼躺在旧木板**,喻宜之也没什么好脸色背对着她。可那旧木板床实在太窄,两人背对着背,脊骨也贴在一起。“喻宜之。”漆月压低声音说:“你一直想把我变成另外的人。”身体里快被挑逗到顶点而没能发泄的感觉,一直憋闷着。身后的呼吸声却渐渐变慢和平稳。喻宜之工作实在太累了,居然睡着了。背脊一起一伏,轻蹭着漆月的背。她睡熟了,漆月却睡不着,盯着眼前她和喻宜之不久前挂好的蚊帐。发黄,还有个小洞,不知是用的太久磨损还是被虫咬了。即便这样一块旧布披在喻宜之头上,也美得像新娘头纱。漆月有些烦躁的动了一下腿,喻宜之睡梦中脚掌贴过来。却是温存。其实她不在意不能跟喻宜之结婚,不能跟喻宜之有婚礼,不能跟喻宜之一起走在阳光下或月光下。她本就是泥沼里的人,何妨一直当喻宜之背后暗处的影子。可喻宜之好像并不这么想。漆月伸出手指,悄悄抠住那个小洞。随着两人的差距越来越大,喻宜之会不会开始嫌弃她?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喻宜之大概太累,有天回家上厕所时,发现自己提前两天来大姨妈了。还好那天漆月回家也还算早,可以帮她拿卫生巾。“妈的,家里忘记补货了,我下楼帮你买。”“明早再买吧。”喻宜之想起:“我包里好像还有两片。”漆月去她包里找,突然看到侧袋里藏着一个过分洁白的信封。也许是那一看就很贵的特种纸吸引了漆月,她实在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那是一封信,来自邶城一个叫“齐盛”的集团,写明欢迎喻宜之暑假到集团实习,也诚挚欢迎她毕业后入职。漆月心一抖:喻宜之投了邶城的简历?她想离开K市?因为任曼秋过往做的那些事,漆月还以为再也没有邶城的公司敢用喻宜之,现在看来也并非这样。“月亮。”喻宜之在厕所里问:“找到了吗?”“啊,嗯。”漆月把信封装回包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把卫生巾给了喻宜之。第二天去钱夫人酒楼的时候,她实在没忍住把这事对大头说了。大头比她冷静一点:“也不一定是喻宜之自己投的简历,她之前不是参加那什么青年建筑大赛拿了一等奖么?说不定是有公司主动看上她了。”“想不到还有公司敢要她。”“邶城那地方,卧虎藏龙。”大头看她一直咬着一支烟也不点,把烟嘴上咬得全是牙印,索性摸出打火机帮她把烟点了:“我问你,要是喻宜之真去邶城工作的话,你怎么办?”“我?”漆月吐出一阵缭绕的雾。“你跟她去邶城?”大头说:“邶城可没有钱夫人,你去干嘛呢?找个班上?”漆月嗤笑一声:“凭她的能力,还真能给我这样的人找份工作你信么?”“信,她就是那种看着文静,其实特狠的。”大头也抽着烟:“你还真想去上班啊?”“当然不了。”“我就说你受不了那束缚。”“那是一方面。”漆月说:“你知道我不愿意去上班还有个原因是什么吗?”她叼着烟自嘲笑笑:“我怕喻宜之发现我笨。”“在钱夫人这边,那些牛鬼蛇神都是我熟悉的,我吆喝一声,好像挺多人捧我,很厉害的样子。可要是去上班,”她盯着燃烧的烟头:“我在那个世界什么都不是,看上去我在向她走近,其实我和她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漆老板你完了。”“完什么完,我又没说要去上班。”“不,我是说。”大头盯着她:“你真是爱惨了喻宜之。”漆月被他说出一身鸡皮疙瘩,啧一声。大头严肃下来:“说正经的,如果喻宜之真去邶城,你们一辈子异地是不可能的,就算你愿意,你怎么知道她也愿意呢?”漆月沉默。“不能让她去邶城。”大头帮她下结论:“不如你给齐盛集团写封匿名邮件。”漆月意外:“干嘛?”“喻宜之不是和她上一家公司那总监闹得很不愉快么?虽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她的问题,但作为公司,都不喜欢这种容易惹麻烦的员工。”大头狠抽一口烟:“喻宜之长得太他妈好看了,而且越来越好看,有时候美貌是一种资源,但在没权没势的时候,美貌有时候反而是种负担。”“可以啊大头,哲学上了。”“你们骑车时我又不敢,躲旁边看那么多小说是白看的么?”漆月夹着烟心不在焉的笑。大头:“别想了,这邮件我帮你写,你今晚回去再在那封信上偷看下邮箱地址就行。”齐盛这种鲜少参加招聘、都靠校招和内部推荐的集团,邮箱地址都查不到。“大头。”“嗯?”“干嘛这么做。”“什么啊?”“帮我写这种邮件。”漆月抽口烟:“你哥出事后,你不是就信了因果报应那一套么?劝架时有人伤你,你都不还手的。”大头一愣,又笑:“原来你都看出来啦?”漆月点头。大头看着自己指间的烟灰掉在地上:“我愿意。”“什么?”大头咧嘴一笑:“老子这么多年就你一个真朋友,为你做败人品的事,老子愿意。”漆月愣一下。抬手在很大的大头上打一下:“在老子面前自称老子,反了你了。”大头又笑。气氛静谧下来,能听到烟卷那纸张燃烧的声音,嘶嘶嘶的。“大头。”“你不用说,我明白,既然你离不开喻宜之,就别放开她的手。”漆月:“这样真的好吗?”“没什么好不好的。”大头劝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时在门外,一个纤瘦的身影悄然立着,头靠着墙。喻宜之今晚来这边找客户,想趁机见漆月一面,便直接溜到了漆月的办公室外。一阵服务员的脚步声靠近,喻宜之并不想被人发现,转身走了。漆月回家的时候,喻宜之居然已经在家了,坐在桌前做方案,月光皎皎洒在她白皙的脸上。对漆月的世界而言,神说,要有光,于是,喻宜之就出现了。无论怎样朝夕相对,她对喻宜之仍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她绕过去从背后抱住喻宜之的肩:“今天下班这么早?”喻宜之想挣脱,她像只猫一样挂在喻宜之肩膀上。“不会吵你很久,抱一会儿就让你继续工作。”“不是,月亮,我工作完了,想去洗澡了。”漆月开心的放开喻宜之,她喜欢喻宜之能跟她一起上床的日子,挤在一张旧木板**,手握着手,足心抵着足心。喻宜之拿了浴巾和睡衣往浴室走。漆月看了她会儿:“喻宜之。”喻宜之回头。“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心的吗?”窗外的天是一种很深的蓝紫,月光洒下来,喻宜之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她摇摇头:“没有啊,可能有点累。”钻进浴室,又把头伸出来:“对了,我包里有客户今天送我的糖,我给你带回来了。”漆月咧嘴笑。“你自己去我包里拿吧。”她关上浴室门。喻宜之的包口黑幽幽的,像打开的潘多拉魔盒。漆月很顺利找到了那盒糖,瞥一眼侧袋,那封齐盛集团的邀请函还在。她只要拿出来,把信上的邮箱地址记下来,喻宜之就去不了邶城了。她盯着那信封一角的时候,喻宜之在浴室里把水开得很大。水珠顺着她清丽的脸庞徐徐滚落。把水开很大是因为,她并不想听外面的动静。她故意把信封留在包里,漆月一打开包就能看到。漆月拿起信封了吗?打开了吗?拿出信纸了吗?记下邮箱了吗?喻宜之低下头,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反复诘问自己:到底知不知道放弃的是什么?那是齐盛。那是艾美云。对从其他小孩玩泥巴的年纪、就已深谙权势威力的喻宜之来说,她是她最为渴望的、一生一次的机会。淋浴的水珠不断重新洒在她脸上,从她纤长的睫毛尖滴落。喻宜之闭了闭眼。就这样吧。就让漆月拿了邮箱地址吧,她认了。第二天,漆月到钱夫人酒楼时,大头凑上来压低声音:“跟我来。”他把漆月带到他们常待的包房,打开笔记本电脑:“写好了,你看。”漆月看着那封邮件,逐字逐句。“写的很好。”漆月相信如果把这封邮件发给齐盛,喻宜之入职的事估计就真黄了。大头伸手:“邮箱地址给我,你不想输的话我帮你输,发送键也我来按,你碰都不要碰。”漆月在大头肩上拍了下:“好兄弟。”大头吸吸鼻子:“那当然。”漆月合上笔记本:“我没记邮箱地址。”大头一愣。然后发急:“疯了吧你?要是喻宜之去了邶城,你们异地,你觉得能撑多久?”“你知不知道,喻宜之那种人一旦从K市飞出去,她身边很快会吸引很多优秀的人的。”漆月自嘲的勾起唇角。大头讷讷:“我不是说你不优秀。”“我没生气。”漆月笑笑:“我知道我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的确很怕失去她,怕得要疯了,但是,就算我这样身在泥沼的人给不了她一片蓝天,”漆月其实是那种小巧偏古典的长相,但这时笑得豪气万丈,情薄云天:“至少,我不会成为她的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