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亮哥的邀请,漆月本想拒绝,因为怕今晚喝了酒明早起不来。但她内心实在憋闷,像一个悬在头上装满水随时会爆炸的气球。“行吧。”她最终答应了。她给阿萱发微信:【喻宜之今晚加班,我去找亮哥他们喝酒,没法回来吃你留的饭菜了,抱歉。】这个点阿萱已经到华亭上班了,不过很快回复:【没事呀,我明天中午热来吃就是了,不浪费。】又发一条:【好好玩,散散心(笑脸(笑脸】漆月没有再回。她回家楼下骑了摩托车,嗡鸣着启动,飞驰造就的极限速度带来久违的酣畅。成日的郁闷终于被甩开一些,她进一步加速,在车流间来回穿梭。有司机打开车窗骂:“臭娘们,不要命啦?”漆月最听不得这些女性侮辱的词汇,对他比一个中指,黑发在夜风中张扬起舞,眼底的狠戾犹在:“你再嚎一句试试?”司机一愣,没想到这个一身职业装看着甚至有些朴素的女孩,竟是如此锋锐。畏畏缩缩关上车窗溜了。漆月吁出一口恶气。开到她熟悉的陋巷,车还没停稳,大头跑过来在她肩上大力一拍:“漆老板,好久不见!”亮哥敏哥他们跟着走过来大笑:“你他妈这什么造型?”漆月:“老子变色龙好吧?”街角散发一点腐败味道的垃圾箱,被弹弓打熄一颗灯泡的路灯,来来往往走过染着各色头发没个正形的小混混。熟谙的环境让她放松下来,习惯性一摸口袋,没摸到烟,才发现自己一身职业装,而公司里不让抽烟。轻轻踢大头一脚:“给老子根烟。”大头递她一支又借她火,漆月猛抽一口,终于感觉一口浊气从肺里吐出来。“妈了个蛋的!”她忽然扔了烟开始跑。大头一看,才发现是个男人在路边虐猫,一个塑料袋正往小猫头上套,又死死勒住小猫的脖子。漆月跑过去飞起一脚,直接把男人踹翻在地。她穿规规矩矩的一字裙不好发挥,随着刚才那脚,一声撕裂音传来,她叫一声“大头”,大头无比默契的脱下衬衫甩给她,自己只穿一件T恤。漆月半空接过衬衫系在自己腰上。被漆月踹翻的男人摇摇晃晃起来,折了面子,伸手就想来揪漆月的领口,被漆月灵巧躲过,一拳挥过去。被放开的小猫早跑没影了,男人鼻青脸肿,漆月还不解恨,再次一脚把男人踢翻在地。大头过来拉她:“够了,他该长记性了。”漆月盯着男人,气喘吁吁:“下次再被我看到你虐猫,要你的命你信么?”大头:“滚吧。”男人抱头鼠窜,漆月拧紧的眉头还没舒解,愤愤走回路边的酒馆。大头跟在她身边,看她一会儿,轻声问:“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不开心呢?”漆月笑一声:“你从哪儿看出老子不开心?”“下手太狠。”“他那样虐猫,不值得狠狠教训吗?”“值得,但不值得你把自己搅和进去。”漆月不答,只叫大头:“再拿根烟,妈的刚才还剩小半根浪费了。”“你去上班这段时间,到底……”漆月叼着烟拍拍大头的肩:“别聊那些了,聊聊你们这边,怎么样啊?”“哦,酒楼还好,就是华亭那边有点麻烦……”夜风褪去白天的燥热,徐徐凉凉吹在身上,漆月眯起眼,心里的感觉有点复杂。一方面,刚才狠揍虐猫那人一通发泄了心里的郁气,另一方面,这跟白天所谓普通人的生活又形成鲜明对比。在她熟悉的陋巷,她可以恣意张扬,她还是那个用眼神就能逼退人的漆老板,而不是白天那个忍气吞声、做着打杂工作的模糊影子。这种对比,不是不让人郁闷。“喝酒喝酒。”怎么往酒杯里倒还是觉得不够,最后直接对瓶吹。大头在旁边看了半天,忍不住过来抢她酒瓶:“哪有你这种喝法的。”“你管老子!”“你要醉了。”“哈!老子这千杯不倒的酒量,什么时候醉过?”大头又看看她,表面倒是清醒,就是妩媚的眼尾泛着红,满脸浑不吝的不羁神色。大头递了块芒果片给她:“不管醉没醉,你先垫垫。”漆月对着那芒果干开始傻笑:“喻宜之,你怎么来了?”大头:……他实在没看出芒果干那些皱巴的纹路有半毛钱像喻宜之。漆月开始对着那片芒果干说悄悄话,还轻轻抚摸那芒果干的边缘。大头又抓了把花生过去:“不吃芒果干的话,吃花生吧。”漆月怔了下,又开始傻笑:“喻宜之,你真的来了啊,我把刚才那人当成是你了。”她又开始对着花生说悄悄话,嘿嘿嘿的笑。大头也不纠结这花生哪儿像喻宜之了,估计在喝醉的漆月眼里,万事万物都像喻宜之。说到底,漆月的整个世界,也不过一个喻宜之。大头吐出一口烟雾,夹着烟出去给喻宜之打电话。月光皎皎满衣襟,然而,喻宜之没接。大头回头望一眼还在对着花生说悄悄话的漆月。想了想,给阿萱打了个电话。阿萱很快接了:“喂?”“下班了么?”“正要下呢。”“你回家的时候,能不能顺路过来接漆老板?”大头报了个地址:“她喝醉了,我们几个男的送她不方便。”阿萱马上答应:“好。”她来的很快。掀开门帘进来的时候,带进一室月光。漆月抬起头来傻笑:“咦,喻宜之你怎么又来了?我刚才把别人当成你了,现在想来那人皮肤有点糙,不像你,剥壳的鸡蛋一样嫩。”她跌跌撞撞走过来,一张绝美的脸近在迟尺,平时不羁狠戾的眼神都温柔。阿萱:“漆老板你喝醉了,我是阿萱。”“阿萱。”漆月傻傻看着阿萱,目光变得愣怔。阿萱挽起漆月胳膊:“我扶你吧。”又跟大头打了个招呼:“我们先走了。”“好,路上小心。”大头望着她俩的背影,阿萱扶着漆月,低头小声提醒她注意脚下的台阶。阿萱比他们大两岁,是那种江南温婉的长相,说话细声细气,很有姐姐味。这时大头手机响了,一看,是喻宜之。接起来,喻宜之问:“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大头嗤一声:“喻总,你一向都这么忙。”“是漆月那边有什么事?”“现在已经没事了。”大头挂了电话。喻宜之刚结束一场和客户的线上会议,头昏脑胀的出来,一边开车一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但车速提的很快。大头突然给她打电话,应该是跟漆月有关了。可漆月不是按点下班、直接回家了么?喻宜之上楼,开门,屋子里竟然黑漆漆、静悄悄一片。她在玄关处换鞋,拎着包急匆匆到卧室开门,也是空无一人。阿萱应该是去华亭上班了,可漆月去哪了?立刻给漆月打电话,没人接。正当她准备再给大头打电话的时候,门开了。阿萱细声细气的声音传来:“小心点,抬脚。”喻宜之快步走过去,闻到一阵浓郁的酒气。就见漆月嘿嘿笑着跌入她怀里,抱住她腰:“喻宜之,这次真的是你了吧?”喻宜之接住她:“怎么喝这么多?”阿萱:“喻小姐,漆老板今晚跟亮哥他们聚了一下,我去煮点醒酒汤。”其实喻宜之说过好几次,让阿萱直接叫她名字就好,可不知是她气场太强还是怎么,阿萱总还是客客气气叫她喻小姐。这会儿阿萱和漆月一起从外面回来,这称呼听上去就格外有距离感,倒像阿萱和漆月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是一个陌生的借住者。阿萱匆匆去了厨房,喻宜之蹲下给漆月换鞋。漆月傻笑着一缕一缕揪她头发,喻宜之问:“为什么又跟亮哥他们聚在一起?”“为什么不聚?”又是呵呵呵一阵傻笑:“他们都是我朋友!”“他们是什么人,我十七岁想接近你的时候,你就清清楚楚的告诉我了。你曾想推开我不让我靠近,那你自己呢?好不容易迈出这一步,又想回头么?”漆月呆呆看着她,打出一个响亮的酒嗝。她这副颓然的样子看得喻宜之有些焦躁,漆月一踉跄,她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搂住漆月的腰。漆月在她怀里,毛茸茸头顶不停蹭着她下巴,像只不乖的猫:“喻宜之,喻宜之。”阿萱从厨房出来,打断这亲昵的一幕:“解酒汤煮好了。”喻宜之搂着漆月到餐桌边坐下,阿萱把解酒汤端出来。这和喻宜之冲泡的那种小甜水不同,是正儿八级的解酒汤,放了小豆腐豆芽海米,浓浓一股花椒油味。漆月喝一口:“好好喝啊。”喻宜之瞥她一眼。阿萱:“喻小姐,那我先回房间了。”“谢谢,辛苦你了。”给醉鬼洗头洗澡是件麻烦事,抹上沐浴露的漆月像条滑不溜手的鱼,不停往她身上贴。喻宜之小心的扶着她。吹头发也是个大工程,漆月好像觉得喻宜之对她吹风是逗她玩,不停撅嘴想跟吹风机对吹。漆月平时酒品不差,这次是真醉狠了,也不吐,装疯卖傻发泄白日的郁闷。喻宜之好不容易替她吹干,把这醉鬼扶到**,自己躺到另一边。她心里想着事,背对漆月,在两人之间留出一道宽宽的“楚河汉界”。漆月这时却像只闹够了的猫,静下来,摸索着滚过来贴住喻宜之的背,脸贴着她后颈蹭两蹭,手搭在她纤腰上。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应该是喝了解酒汤睡着了。喻宜之睡不着,睁眼望着透进纱帘的月光。眼神下移,浅银色的溪水淌过她的身线,也淌过漆月搂她的手。她轻轻的握上去。这时漆月的手是暖的、软的,不像她曾经做过的一场场噩梦,失却了生命的温度。她当然知道漆月来到不熟悉的世界,心里憋闷又烦躁。其实她挺宠漆月,有一些在她心里定义为胡闹的事,只要漆月开心,她都纵着。开口跟漆月说:“要不别上这个班了。”不过一句话的事。可是。她翻了身,把熟睡的漆月搂进怀里,手指轻轻抚过漆月肩头,那道盘根错节而可怖的疤。漆月在钱夫人的世界里沉沦太久,就算她现在想帮漆月开店,只要漆月还在那个交际圈,那些得罪过的牛鬼蛇神会轻易放手?漆月好不容易踏出这一步,无论如何,不该再回以前的世界了。第二天一早,喻宜之起来换衣服化妆,瞥一眼**的漆月,还在昏睡,梦里都皱着眉,应该是宿醉带来了剧烈头痛。完全起不来的样子。从理智上来说,喻宜之很清楚,刚来一个月的实习生,还没站稳脚跟就请假,肯定会影响转正。但她到底心疼,没叫漆月,准备一会儿编个理由帮忙请假。她一身衬衫西裤去冰箱里拿咖啡原液和吐司,在清晨光线中显得那样清新优雅,连影子的摇曳都动人。阿萱走来与她打招呼:“喻小姐,早。”喻宜之:“早,阿萱。”阿萱笑道:“你真漂亮,有时看着你,都觉得你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喻宜之拧开纸袋,取两片吐司扔进盘里。也许阿萱是无心之言,在现下这番情形下听进她耳中,却觉得心里堵堵的。她到现在还显得与漆月的生活格格不入吗?那漆月身边应该是什么样的人?这时,**的漆月被闹钟叫醒。“他妈的……”宿醉让她的两边太阳穴像有奥特曼在蹦迪,伸手就想把手机砸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坐起来,烦躁躁揉一把睡成鸟窝的头发。先给大头发了条微信:【老子昨晚没丢人吧?】没想到大头给她回了个电话过来。漆月接起:“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大头和她过去的作息一样,彻头彻尾的夜行动物。“你呢?你怎么也起这么早?”“老子上班啊。”漆月顿了顿,等着大头那边的反应。在她的预想里,大头应该嘲笑她一番,然后和昨晚的亮哥敏哥他们一样,拼命煽动她说大尾巴狼别装小绵羊,赶紧回到原来的世界才是正经,不然位置都要被别人抢走了。亮哥敏哥他们这么说,她理解,她在钱夫人那边混得好,才能罩着这些人。但大头那边静静的,漆月听见他轻轻的“嘶”了声。漆月觉察出不对:“你怎么了?”“昨晚喝完酒,接到电话说酒楼出了事,有人喝多了械斗,警察赶过来之前,这事不得我们兜着么?我刚从警局做完笔录出来,别担心,一点小伤。”“去医院了么?”“哪儿那么娇贵,习惯了。”漆月沉默。“其实我挺佩服你的。”大头忽然说:“谁不知道我们存身的世界是一潭泥沼呢,钱夫人做生意路子野,我们跟着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各路牛鬼蛇神都要打交道,今天根本不知道明天会出什么样的事。”“以前我跟着你一起见奶奶,总是心虚,觉得对不起她。现在,你上岸了挺好,我以后去给奶奶扫墓的时候,底气也足一点。”“那你呢?你就不怕你爸妈担心?”“我?”大头笑笑:“我习惯了,你知道人要改变自己的习惯,是很难的。”漆月抿了一下唇:“我明白。”挂了电话她匆匆洗漱,喻宜之已经走了,她得赶上公交才能确保自己不迟到。往外跑的时候,阿萱忙问:“不吃早饭了么?”“来不及了!”阿萱拿袋子装了两包子,追过来塞她手里:“你最喜欢的大肉包子,记得吃。”漆月带着太阳穴上蹦迪的奥特曼们一路狂奔,眼看着公交车就要在她面前开走,她一边追一边大喊:“师傅!师傅!”所幸今早的司机心善,在发车之前打开窗:“八戒你别着急,为师等着你。”可算赶在电梯里用软件打了卡,又碰上和她一样差点迟到的小孟。出电梯时两人聊着天:“你还没吃早饭?”“嗯,我朋友给我带了俩大肉包子,热得透透的,现在还没凉呢,来一个?”“不了谢谢,我昨晚喝酒了,现在吃不下。”“我昨晚也喝酒了,我朋友给我做了道解酒汤,特好喝,我问问她怎么做的,把配方发你。”“行啊谢谢,喝了酒还是喜欢这些热腾腾的。”“可不嘛,尤其宿醉的早上,谁能吞下凉飕飕的什么三明治……”漆月和小孟一道,快速向着办公室走去。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一个身影,拎着个楼下轻食店的纸袋。刚才阿萱给喻宜之发信息,说漆月坚持去上班了,让喻宜之多留意她一点。喻宜之看到那信息时内心有点别扭,但一时没明白为什么。知道漆月来上班后她放下工作,匆匆下楼买了清淡的三明治,怕漆月胃不舒服吃不下油腻。到现在,她藏在角落,手指在卷起的纸袋口捏出深深的褶皱——从解酒汤、到三明治,也许真应了阿萱的那句话,她总显得不像漆月世界里的人。脑子里忆起昨晚阿萱扶漆月回家的身影。漆月看着阿萱的眼神,有笑意。三明治是送不出去了,解酒药呢?喻宜之垂着眸子上楼回齐盛,解酒药应该也不需要了吧,阿萱应该也准备了。这边漆月来到公司。“小漆,过来帮忙搬下展架。”“来了。”“小漆,你再帮忙把这易拉宝搬楼下去吧。”“好。”上楼的时候,看到组长在对着电脑做方案:“组长,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么?”组长想了想:“有什么的话我会叫你的。”“好,随时叫我。”入职这么久,她仍没接到任何有意义的工作,这样下去等实习期满,她妥妥被开除。旁边两个同事趁喝咖啡的时候闲聊:“今早我在电梯又遇到齐盛喻总了,好A好美啊。”“把齐盛太子爷都踹了,你说她是想找个什么样的?”“说不定……嘿嘿嘿,你不觉得喻总这种高岭之花,更招女生喜欢么?”“你这可打开了新思路!哎不行了,越想越香,好想和漂亮姐姐贴贴。”“嗨,我等凡人就别想了,就算人家是,至少也是找今天来公司接受采访的那种。”不一会儿组长来叫:“覃老师马上到了。”众人哗啦啦站起来,准备开工。覃诗雅是K市出身、全国著名的钢琴家,因为眷恋家乡气候,所以每年不巡演的时候会待在K市练琴。神秘,美丽,孤高,钢琴界的高岭之花。覃诗雅从不在自己K市的家接受采访,那里好像她的一座避世堡垒,所以就直接约在了乘星公司。本来她是下个月「Shesays」专栏的受访嘉宾,但她因故取消了一场巡演提前回了K市,组长又因这月临时被嘉宾放鸽子的事吓得不轻,便约着覃诗雅提前一个月过来,有备无患。电梯“叮”一声。“来了来了。”大家都在门边打起精神。走进来的人,冷月光一样的脸庞却叫众人一愣:“喻总?”喻宜之借抬手撩发的动作环视一圈,腕间的钻表闪闪发亮。发现漆月站在角落,垂着头,避开她的眼神。喻宜之心想:是因为她把漆月拖入了不适应的世界,漆月对她不快么?其实她的心情也很糟,昨晚的一场酒局,让她觉得漆月好像要随时缩回自己的壳里,再像海螺一样沉回那片泥沼世界。刚才她回了齐盛,仍是放心不下,还是想着把解酒药给漆月送来,万一阿萱没准备呢?但心底的别扭,又让她做出姿态,好像是因其他的事来乘星一趟。她问:“我刚好需要一张工作照,可以麻烦给我一张你们拍的么?”组长:“这点小事喻总何必亲自下楼,打电话说一声就行。”她马上吩咐:“小姜,你带喻总去拷。”这时有人突然想起:“糟了,覃老师最喜欢的吉祥物还没搬出来。”“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组长顿时急得跳脚。覃诗雅这人意外的很有反差萌,一边是曲高和寡的高冷艺术家,一边狂爱一只秃头河童,是某次运动会的吉祥物。为了让覃诗雅跟河童合影,组里提前租借了巨大的人偶装。组长叫漆月:“小漆,你去库房搬一下。”“好。”这时喻宜之正跟着小姜往里走,路过漆月身边,漆月却招呼都不跟她打,直接转身回避掉她眼神,好像两人根本不认识。喻宜之抿一下唇。漆月在库房找到那装着河童人偶服的纸箱,抱着往外走,这纸箱对她来说并不重,但四四方方太大不好发力,抱着往外走时不停往下滑,她时不时用膝盖往上顶,模样狼狈。喻宜之在小姜工位边对着电脑,在选照片,漆月不看那边,也能感到喻宜之在不停瞟她这边。她本来宿醉就头疼得要死,这时心里也不爽快,低头蹙眉。其实她对喻宜之格外冷淡的原因,并非喻宜之所想的那样。只是她觉得,踏入喻宜之的世界,两人的差距不但没缩小,反而好像越来越大。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头,却又很难向前,卡在中间,不上不下。所有人都在猜喻宜之要找个什么样的对象。高管。企业家。艺术家。人中龙凤。总之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她。喻宜之突然跑来她公司,亲眼目睹被磨平了棱角、变得微渺的她,会不会像她一样快速发现,这种差距几乎是不可跨越的?她搬着纸箱避开喻宜之眼神,搬到门口人群聚集处放好。喻宜之拷完照片走过了。这时,电梯“叮”一声。这次走进来的,是一身薄纱仙气飘飘的覃诗雅了。“覃老师!”“覃老师好!”覃诗雅点点头:“不好意思,刚在车上确认了一份曲谱,耽误了一会儿。”有人压低声音议论:“气质也太好了吧。”“真不愧是艺术家。”覃诗雅并非传统美女的长相,窄肩小脸,一双柳叶眉配一双狭长的凤眼,不笑的时候充满了距离感,却恰好为她的高冷气质加码。组长忙着迎她进来:“没事的覃老师,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邀请。”覃诗雅眼神果然先落在门口纸箱里的玩偶装上,定了定。组长租这玩偶装就是为了博个印象分,让覃诗雅从一开始心情好点,后面的访问也顺利点。只是她们太着重在采访本身,玩偶装倒是租了,却忘了安排谁来穿。当下只能叫个子最高的漆月:“小漆,能麻烦你穿一下这玩偶装么?跟覃老师合个影,也是一张不错的访谈配图。”覃诗雅果然对河童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甚至交代:“这张照片单独发我。”已经在调试相机的小姜立马回应:“好的覃老师,没问题。”所有人都看向漆月。漆月走向纸箱时手脚发沉。一是因为宿醉,二是因为路过这边的喻宜之也在看她。穿玩偶装这件事本身没什么,但在喻宜之面前好像有了特殊意义。早上喝咖啡聊八卦的那两个同事,正好站的离漆月不远,漆月刚才已经听到她们议论:“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覃老师!啊啊啊她还刚好跟喻总碰上了!”“真的配一脸有没有?我立马脑补一百万字双强御姐文!”漆月面对纸箱,默默垂头站着。终于,她伸手伸脚,穿上暗绿苔藓色的连体衣,又把河童的头套戴上。整个世界暗下来,所有声音像隔了一层罩子,她转身,借着头套的掩护看一眼喻宜之。喻宜之站的离覃诗雅不远,一个矜贵现代,一个古典雅致,一个冷如山涧月,一个傲如湖心雾。她却穿着搞笑的河童玩偶装,垂手垂脚站在这里。她跟喻宜之到底隔着怎样的距离,好像只有当她迈入喻宜之的世界,真相才越发清晰而残忍。小姜端起相机。覃诗雅还是一脸高冷,眼底却闪着兴奋的光,靠在漆月的玩偶装上。漆月透过玩偶眼睛处的两个洞,看着人群中的喻宜之,微微偏头,垂顺的黑发露出耳垂上小半颗闪耀的钻石耳钉,美丽得仿若贵胄。相机“咔嚓”一声,留下覃诗雅与“河童”的合影。“覃老师,麻烦你往这边走,采访区已经布置好了。”所有人簇拥着覃诗雅离去,漆月松了口气。这时,有人碰了碰她。漆月回头,透过两个洞,看到喻宜之站在她面前,抿了下唇,没忍住伸手轻拍了一下河童的头,小声说:“太可爱了。”然后掏出手机。“咔嚓”一声,忍着笑的喻宜之和一脸傻乎乎的“河童”,共同被留在照片上。漆月愣愣的,完全没想到她眼里的丢人,落在喻宜之眼里是可爱。然后她低头,看到自己绿色的掌心里,被塞了一盒醒酒药。!